为了管教家里这只淘气包,陆凛真可谓费尽了心思, 京城里但凡有些名气的先生, 他都曾拜访过,不择手段地把人请回府, 想治治家里这野孩子,只是陆子延显然不好惹, 来一个赶走一个,来两个, 就赶走一双。
久而久之, 镇远侯府的小少爷顽劣不堪的名声不胫而走,如此一来, 再想请人就难了,侯爷无奈之下,只好趁自己得空的时候,亲自教导。
但他毕竟公务繁忙,并不很得空,因此这孩子相当于放养。
正中陆子延下怀。
陆子延并非真正的七岁孩童,他的灵魂来自千年后,在那个时代, 有一种说法,叫做穿越, 他这种情况该叫胎穿。
他一出世亲娘就难产去了,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差,女人生孩子, 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他娘到底也没能把那只脚收回来,而那时,陆子延还在混沌中沉睡,等他意识清醒,人已落土。
陆子延甚至不知道,这位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只隐约记得,是一位嗓音极温柔,极动听的女子。
至于他爹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妻子在偏僻的村落产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后来陆凛找到他,把他接回侯府,那时候老侯爷刚离世,陆凛继承爵位,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门庭凋敝,孤立无援,各路宗亲如血蛭一般,几乎把侯府吸干,那段日子十分难熬。
陆凛抱着两个月大的婴孩,端坐在侯府中堂,面若寒霜,冰冷地吐出几个字:“今日种种,他日必百倍偿还。”
怀中奶猫似的婴儿伸出小爪子,悄悄抓住了陆凛的小拇指,用力攥紧,婴孩有一双澄澈的眼眸,似一对琉璃宝石,漂亮,纯粹,却又极度脆弱,只稍稍用力,这小奶猫似的婴儿会立刻停止呼吸。
这世上,有一个小东西,正依赖自己而活,这个认知,让陆凛冰封已久的心裂开了一道口。
他将毕生的温柔都给了怀中的小生灵,缓声道:“宝宝,舅舅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陆子延安心了,他听下人说,他娘只是老侯爷的养女,与舅舅并无血缘关系,一个襁褓婴孩,又没有自保能力,他很害怕陆凛不要他。
他是个理科生,历史学得不好,但是对于大邱王朝还是有些印象的。
这个王朝仅仅存在了半个世纪,却留下无数传奇,其中有名垂千古的诗篇和名仕,传颂千年的将领,还有许多精巧的工艺品。同样有名的,还有一个疯子帝王。
桓元帝,这位历史上最受争议的君主,就在这个朝代,后世许多人认为他患有精神疾病,真假难以评判,但陆子延决心远离朝堂,最好能带上舅舅私奔,以免被二十年后的那场灾祸殃及。
他不过是个平凡人,不知道香皂的制造原理,也没有现代工艺品的配方,在这个时代,活着已是不易,他无法拯救更多人。
陆凛不知他的复杂心思,翻开外甥练了一天的字,虽然早有准备,当那一排排“凛”字映入眼帘时,他仍是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
陆子延偷偷打量他,道:“舅舅,你生气了吗?”
陆凛扶额,良久,摇摇头,道:“舅舅在想,还是该给你请个先生,否则这字……怕是难有进益。”
“请了先生,也没什么用处的。”毛笔字是真的写不来。
陆凛捏捏他软乎乎的脸蛋,道:“那只能说明先生不够好。”
小孩觉得他舅舅在说大话,即便把这个时代最好的先生请来,也拯救不了他这一双如同残废的爪子。
但是陆凛从不说大话,他抱着外甥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抬手将那张鬼画符翻过去,眼不见为净,沉吟道:“若舅舅记得不错,上回去相府接你,叶老太爷似乎对你印象尚可。”
“阿锦的爷爷?”陆子延拧着小巧的眉,“不过看在阿锦的面子,勉强和蔼一些。”
叶家老太爷,世称弘文先生,当世大儒,陆子延还曾经去博物馆参观过他的遗作。的确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先生,但相处后才发现,这老爷子其实是个孙控,对他家乖孙如同春风细雨般和煦,对别人,则是秋风扫落叶般冷酷。
他抱住陆凛的手,险些哭出来:“舅舅,我不要跟他学。”
“怎么。”
“那老爷子太严肃,跟他说话,我心里发慌。”
陆凛忍不住一笑,道:“你这淘气鬼也有怕的人,你不想学,人家还未必肯教,舅舅先写拜帖,改日带你一道登门拜访,端看老先生愿不愿收你,若是肯收,你就好生学几日,若是不肯……”
“不肯,就不找了?”陆子延满怀期待。
陆凛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道:“若是不肯,就再换一个,叶氏一族还会缺教书先生?若是哪位叶氏本家的先生,肯教你几日,远胜京中那些庸辈教你一年。”
陆子延算是瞧出来了,他舅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叶老爷子退隐多年,哪里肯轻易复出,阿锦那位堂伯刚好在府中长住,叫什么叶明坤,在族里很有些分量。叶家拒绝陆凛的请求,为了不伤及两家情面,一定会推荐叶明坤,如此一来,水到渠成。
陆子延气闷,他舅舅为了给他找教书先生,竟算计起叶家,他可是把阿锦当朋友呢。
陆凛往他嘟起的唇上亲了一口,道:“走,去用晚膳。”
陆子延轻哼一声,别开脸不理他,却听陆侯爷温声诱哄道:“今晚有宝宝最爱吃的荷叶鸡,不去的话,舅舅就全吃了哦。”
小孩还是不理,陆凛勾起唇,直接把他扛肩上,大步往膳厅走去。
“陆凛,你放我下来,陆凛!我要托梦给娘亲,告诉她你欺负我!”
陆凛只笑:“你知道你娘是何模样?别托错了人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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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侯府鸡飞狗跳时,相府却极和谐安宁。
过了几日,天气转凉,福宁院里的老槐树落了一地枯黄,叶重锦蹲在树下,用小扫帚清扫,心里装满了感时伤秋的情绪。
安嬷嬷一进院门正瞧见,一口气喘不上来,忙抢过扫帚,道:“我的小祖宗哎,这等粗活如何落到您手里的,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断了手脚么,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是不是金贵得拿不动扫帚了。”
叶重锦笑了笑,道:“嬷嬷,是阿锦觉得好玩,不让他们插手的。”
安嬷嬷没办法,只好又把扫帚还给他。叶重锦这刚扫了一堆,一道矫健的白影如风一般飘过,落叶和灰尘迎面扑来,满嘴的土味,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旁边趴着一只闯了祸,还歪着脑袋卖萌的小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