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三年,宋子明是她唯一的温暖,无论杨珍那些年给她受了多少羞辱和难堪,她都没离开宋家,就是因为贪恋那点温暖。
乍听噩耗,她脑袋空白了许久,仿佛无法思考,又仿佛走马灯般把第一次相见到相处至今的种种过了一遍。
医生说,宋子明之前在这做过检查,应该早知道自己情况,但他选择保守治疗,如今扩散全身,已经是药石无医的状态,最多还能撑半年,这还得看他的求生意志,状态不好的话,也有可能说没就没。
季临渊收到消息赶来,已经是晚上。
宋子明被转进单人病房,插着氧气管还没苏醒,宋羡鱼坐在床边,脸上有流过泪的痕迹。
宋末被从学校接过来,大约也知道了父亲的严重情况,两只明亮的大眼肿得像核桃。
六月中旬他要中考,杨珍本不打算告诉他,怕耽误他学习,宋初见执意要把人叫来,说不想父亲最后的日子,没有儿子在身边,况且宋末已经十五岁,以后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该学着坚强。
宋羡鱼不赞同宋初见的说法,却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严格说起来,她是个完完全全的外人。
季临渊走过来把身形单薄的女孩搂进怀里。
宋羡鱼感受到男人的温暖,心里一阵酸楚,这是她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心有戚戚。
杨珍已经提不起精神去对付宋羡鱼,或者对季临渊笑脸相迎,宋初见倒是给季临渊倒了杯茶,季临渊深邃的视线扫了眼袅袅茶气,未做回应。
他这般冷漠的态度,没让宋初见觉得失了风度,反倒觉得这个男人本该如此傲视一切。
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和资本。
不多时,肿瘤科主任领着两位中青年医生过来,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病房里跟季临渊说些宋子明的病情,与宋羡鱼之前听到的内容基本一致,随后一行人出去说话。
宋羡鱼看得出来,季临渊应该是在想办法替宋子明医病,她也看得出来季临渊对宋子明的态度,是真拿他当岳丈。
想到这点,宋羡鱼心里涌出一股感动的情绪,转头跟宋末说了一声,她起身推门出去。
走廊尽头,男人衬衫西裤,笔挺修长,站在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之间,越发显出成功商人的风度气势,宋羡鱼悄悄靠过去。
季临渊警觉性很高,很快注意到她,视线看过来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听那位主任说话:“很巧,昨天京城这边有研讨会,一位华裔肿瘤科专家还没走,他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望,你出面的话,他应该会推迟几天行程。”
vinci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那位华裔专家不可能没听说,集团老总请他看个病,问题不会太大。
何况还有季家的影响力摆在这。
“那麻烦林主任帮我约他。”
请人办事,也需要中间人。
就比如林主任亲自过问宋子明的病,也是有程如玉的关系在里面,林主任说:“程老弟托付的事,我肯定办得妥妥帖帖,您放心。”
……
等那边谈话结束,宋羡鱼才上前。
“医生不是说药石无医了么?请华裔专家来,能有用吗?”
“尽人事,听天命。”季临渊揽住小妻子肩头,声音温柔:“尽人事在前,听天命在后,凡是都要试过才能知道答案,那时候就算没改变什么,心头也不会留遗憾。”
宋羡鱼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想。
从医生嘴里听到药石无医,她除了难过,也有不信的,也想过是不是该换家医院再看,或许会有转机。
只是没等她说出心里想法,男人就已经在付诸行动。
这样的男人是个实干派,最让人安心踏实,仿佛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饿了吧,先去吃饭。”季临渊语调越发柔和,“把你弟弟叫上。”
宋羡鱼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了眼季临渊。
他似乎很清楚在那个家,她心里在乎谁,不在乎谁。
换句话说,他知道谁对她真心好,谁只是虚情假意,于是,向来做事滴水不漏的男人,跟着她划帮立派。
就像小时候,会幼稚地跟好朋友讨厌的人划清界限。
但宋羡鱼却不会觉得季临渊幼稚,反而心底生出暖暖的感觉,那种被他护着的感觉很明显。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微微仰头看着季临渊,“谢谢你。”
季临渊拇指和食指捏了下她的脸,“跟老公还客气什么。”
这个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老公,直到坐进饭馆的包厢,宋羡鱼还没从那两个字里醒过神,那种感觉,好像躺进放满温水的浴缸,浑身有股舒畅的劲儿。
在舌尖把老公两个字回味了数遍,每一遍都不可思议地甜。
“二姐,爸爸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十五岁的少年,不像五岁那样对生离死别懵懂。
听着宋末哀伤的话,宋羡鱼心情跟着变得沉重,也有些自责在父亲病危的时候,她居然还想着儿女私情。
“小末放心。”宋羡鱼握住宋末放在桌上的手,“不管怎么样,姐姐都在你身边。”
事实如此,宋羡鱼说不出虚假的安慰,何况宋末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其实很久之前,我无意看见爸爸偷偷吃药,我问了他吃什么药,他说肚子不舒服,吃点消炎药,我信了,没想到会这么重……”宋末说着流出泪,到底还小,肩膀是稚嫩的,“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我应该告诉你们的,都是我不好,不然爸爸不会这么严重。”
“小末,爸不告诉我们病情,就是怕我们跟着担心,你现在这样,不是叫他不放心么?你姐夫托人找专家过来,专家会让爸活久一点。”
宋末紧紧回握宋羡鱼的手,彷徨得像被抛弃的小动物,宋羡鱼忽然想到十三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无助,心口忽地酸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