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着众多丫头婆子的面,众星拱月的怡亲王福晋只点宝钗一个在身边,可见她是大有面子的,所以贾府的那些常爱嚼舌根的便传起来,说宝姑娘日后是要有大造化的。薛宝钗对这些传言置若罔闻,不过是她们下人间茶余饭后爱讲究人罢了,贾府家风不严,宝钗也知道他们是一向如此习惯了的,也犯不着为此动气或是真当一回事儿了。
话说这一日清早,薛宝钗还没起来就听见外面有动静有人说话,她知道自家的丫鬟向来规矩,不会在她没醒之前在院子中,大声说话的,于是披衣起来,问道:“什么事儿?”
琥珀掀了帘子进来说道:“宝二爷来了,说有事请姑娘帮忙,我跟他说,时间太早了,姑娘还没起来呢,让姑娘待会收拾整齐了再来。”
宝钗说道:“不用打发他走,你去叫他回来,我还是简单收拾一下,他这大清早上过来,必然是有急事儿的。”
宝钗收拾好了之后,见宝玉正站在院子中等他呢,丫鬟翡翠说:“刚刚请了二爷去客房坐一坐,他也不坐,只在院子中转悠。叫我们姑娘看见了,还以为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不会待客呢。”
宝钗向翡翠说道:“好了,我不会怪你的。宝兄弟,有什么事儿?”
宝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既然来求宝钗少不得要告诉她:“昨儿,袭人被我踢了一跤,踢到肋骨上了,她昨晚上就疼的厉害,半夜还吐血了,这事儿我也不敢去告诉老爷太太,素闻宝姐姐医术如神,今儿早上起来我就赶过来,请你帮我一帮。”
薛宝钗一听命人取了活血化瘀的药丸,还有治外伤的外敷药等,这些常用的药他们家都有备着,而且像宝玉说的若是经了外面,少不得要问是谁用,因何而起。又给他身上添一层麻烦。
宝钗跟着宝玉到怡红院去了,路上问道:“何以要这么暴躁,平时从不见你打骂丫鬟,为什么第一个就打了袭人,又这大早上的过来求医问药,可见你也不是真心要修理她。”
宝玉说道:“到底是宝姐姐,就知道跟你说了,你不会误会我。昨天外面有不顺的事儿,这也不能和你详说,我正堵着一肚子气回怡红院,谁知道又赶上大雨,把我浇个透心儿凉,在门口拍了半天的门,门里丫鬟们又只顾说笑,竟没人来给我开,那门一开了,我只以为是素日那些偷奸耍滑的小丫头呢,看也没看就踹了一脚,谁知道竟然落在袭人身上。”
宝钗看看他说道:“这下知道后悔了吧,以后可别这么毛手毛脚的,虽然伺候你的奴仆们任凭打骂也不应该有怨言,可是你若是真的动手多了,自己就要把自己的性子养得暴躁了。”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怡红院,宝钗给袭人看了看,说不妨事,只要把他带来的药按时服下敷上,过几日就能好了。
袭人更是感激不尽,说道:“我不让他这么早去打扰姑娘,他偏偏睡不着睁眼睛披衣服就去了,可是吵到你睡觉了吧?为了我一个奴才,怎么使得,姑娘一定是饭更不曾吃,不如就让人把早饭设在怡红院吧,省着姑娘两下来回跑,这两边的距离也不近呐!”
宝钗每日巳时还要回薛夫人那,还要处理他们自家积聚下来的事物。她拿出怀表看看时间,果然这样一耽搁,再返回蘅芜院吃早饭时间就太赶了,刚要让小丫鬟回去吩咐,琥珀已经带着她的饭菜过来了。
袭人说道:“真是个好丫头,主子的事儿,她们能处处想着,主子不吩咐,就能坐到主子前面去,才是真正尽了心的呢。”
琥珀连忙说道:“当不得你的夸赞,我们家丫鬟个个是如此的。”
宝玉的饭菜也到了,让人将他的与宝钗的摆在一处,在外面厅堂上吃。又亲自来请宝钗出去,若是宝钗不来,这位宝玉公子整日随着自己的心性来,说不定就要将饭摆在卧室里了。
晴雯这时进卧室来,一边收拾一边说道,“人家家里的丫头自然都是好丫头,处处能想到主子前面去,可惜咱家里头可就只有一个,你还不快点好起来,为了你,宝二爷可是大早上的,就巴巴的去把宝姑娘都请了来,这尊大佛是轻易请得动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份心意,你也别动辄就病怏怏的。”
袭人知道晴雯素日里是个牙尖嘴利的,最爱挑这挑那,笑说道:“又说这些小性刻薄的话,谁曾说这屋里就只我一个是好丫头了!”
潇湘馆与怡红院离的近,说话的功夫就可以走过来,这日一早起来黛玉忽然想到有句话要与宝玉说,一进门内,就见到宝钗的丫头们也在,更见他们在同桌吃饭。不由得说道:“这倒是奇了,怎么宝姐姐大早上跑这儿来吃饭来了?”看着贾宝玉的神色更是薄怒带嗔。
原来到了这园子中之后,进入这个相对开阔自由的环境,没有大人们的时时管制约束,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感情更是升温,虽然二人都没有说破,但是彼此都知道,在对方心中自己是不一样的,所以林黛玉才有这含酸带醋的样。
薛宝钗向来不愿意搅和到他们其中,漱了漱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我一早就来了,宝兄弟央我过来看看袭人,因为我还要回母亲那里去,丫鬟便把早餐摆在这吃了,袭人身上有些不好,你也该去看看她。”
林黛玉一听袭人病了,便也把别的先放下,进屋里去看袭人。
宝钗则对贾宝玉说道:“宝兄弟,你可又欠我一回。”
贾宝玉看她不吃了,自然也不吃了,一叠声的陪谢。于是宝钗从怡红院出来,转去薛夫人那儿了,薛夫人住在园中的东北角,本来已经要到了她的门口,薛宝钗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琥珀与小红问道:“姑娘?”
第123章 钗在奁中17
薛宝钗说:“小红先进去看看管事们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 就让他们散了, 若是有, 就让他等着,我一会儿再来。”
于是宝钗不入薛夫人的居所, 转而折向南,这园子很大,宝钗也没有所有地方都去过一遍, 这东南角儿就属于比较偏僻的, 景色没有其他中心位置宜人, 便没有主子们住,这边也有通往外面的门, 是下人老婆子们上夜等的临时住所。虽然只有下人住, 但是该有的房屋设施也全都有了, 远远的宝钗和琥珀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在倚着井边, 再走近一点便听见那人原来正在井边哭呢,没等宝钗他们走到跟前, 琥珀不由得惊呼一声, 原来那女孩竟然跳了井了!琥珀说道:“姑娘, 是姨太太房里的金钏儿!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说道:“快喊人来救!她刚跳进去,没那么快就淹死了,找身强力壮的嬷嬷们, 和小厮们将她捞上来!”
虽然除了她们主仆,没有别人看见金钏跳井, 但是好在这附近的奴仆众多,众人一听,连忙七手八脚的将金钏儿捞了上来,可是她已经昏死了过去,薛宝钗上前给她做了急救,金钏儿吐出卡在喉咙里的水,便无性命之忧了。这边发生了这件事儿,早有人去回报管家的奶奶知道。
王熙凤匆匆赶了过来,见宝钗身上还有水渍呢,就想到她一向都是乐于助人的好性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由得虎着脸对琥珀说道:“姑娘家不知道深浅,你这个伺候的人也不拦着!让她胆子大什么都敢碰,还不带着姑娘回去换衣服!”把琥珀说得低下头。
宝钗说道:“凤姐姐就不必责备她,她们向来是管不了我的事的,有什么话你就朝我说好了。”
王熙凤向宝钗道:“我的好姑娘,我哪里舍得说你,又怕你多心,算是姐姐我求你了,快回家去,让姑妈给你备些艾蒿茱萸冲洗冲洗,赶紧去去晦气!碰上这样的事儿,别的姑娘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跑来上前救人,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可是她是什么人?也值当你来伸把手,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之前,王夫人已经与王熙凤说过撵了金钏儿出去的原因,是这小蹄子不学好,与宝玉调情被王夫人抓个正着。在王熙凤心里这么个丫头自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她今天若真是死了,还污了宝姑娘的眼,那就是罪大恶极了,何况又劳烦宝钗相救。
薛宝钗见到金钏儿无性命之忧,便也放心走了,不耽误王熙凤在这处置。若是她再寻死觅活,找个没人处还要这样,那别人也救不了她。
等她再从薛夫人那处回来,就听到园子里都传遍了,金钏跳井未遂,让她老娘接回家去了,说太太说了,以后再也不准她进园子和府中半步。
王夫人把宝钗叫过去说了一会儿话,细问是如何发现金钏的,互相间有没有说什么?宝钗自然是如实说来,她和丫鬟琥珀远远的看到金钏跳井,救上来之后,她又一直昏迷,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凤姐还有那些一起过来救人的婆子和小厮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王夫人又怕她吓着,宽慰了几句才放她出来。
贾宝玉也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总是精神恍惚的,他心中觉得应该为金钏儿说句什么话,但是到底不敢,只能自顾自的压抑着。
有天贾雨村来做客,在贾政面前点名了要宝玉世兄相见,贾宝玉出去相见之后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
因为他在客人面前的葳蕤表现,贾政已经对宝玉不满,更有那忠顺王府来人,告状说宝玉与忠顺王一个相好的戏子扯到了一起,把人藏了起来!果然连唬带吓的之后,宝玉说出了那戏子的所在。再听说竟有丫鬟为了宝玉跳井一事,贾政也顾不得别的了,狠狠的拿板子打了他一顿!
在这贾府之中,宝玉挨了打那还得了,贾老太太险些气的背过气去,差点儿就没与贾政断绝母子关系,王夫人更是哭天抹泪儿的收不住。贾宝玉回到园子中养伤,贾老太太更是放话出去,最后谁也不许再逼着宝玉读书!更不用他去见什么外客,晨昏定醒也都免了。算是隔绝了宝玉与贾政的接触机会,虽然是屁股上有伤,但是贾宝玉不用再时时胆战心惊的对着总是对他特别严厉的贾政,整日里只与丫鬟和姐妹们在一处玩耍,心中别提多自在了。
薛宝钗见着贾宝玉一日一日大了,还只是在后宅女人堆里混闹,还不如当初的薛蟠,越发觉得不象样了,便不常往他们那边去了。她越是这样,王夫人越喜欢她,觉得她才是真正识大体的好姑娘,不像别的那些整日轻狂浪荡个模样,纵得宝玉越来越无法无天。
这一日,探春像模像样的下了个帖子请她,宝钗看了之后只觉得有趣,也好久没去园中逛了,等她到的时候,发现姑娘们包括宝玉和李纨都在探春的秋爽斋聚会呢,见到她来了,纷纷起身相迎,只有李纨还坐着。探春笑着说道:“我就说宝姐姐会来,你们还不信,我正八景的下个帖子请她,她这么守礼的大家闺秀,怎么会不来呢!”
宝钗说道:“就算不下帖子请,派个丫鬟去说一声,难道我会不来?”
李纨说道:“你就算不来,我们也要一起找了你来,探春今日突发奇想要起诗社呢,没看这众人都跃跃欲试的,你是咱们之中最大的财主,你要是不来这诗社要开起来也难。”
宝钗说道:“这是怎么说的,做诗就做诗,难道还要花钱不成?”
黛玉和探春几人正抿着嘴笑,李纨说道:“说你知道世俗经济上的事儿,有的时候又一窍不通。”
黛玉说道:“宝姐姐不知道,咱们起了诗社之后,每次相聚少不了有人做东,整治些新奇巧物,饭席酒菜,难道就干坐瞪着眼睛着作诗不成!”她这话说的所有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