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回报说:受了撞的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跟着的家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但是事出突然,没看到马蹄子踢没踢上那孩子,只是一个劲的哭,恐怕是受了些惊吓。
宝钗嘱咐下人先别去告诉薛夫人,让人将带回府的祖孙俩让到客房去,一面派人去请大夫,听说是一老一小,自己便到客房去看看。
宝钗到了的时候正见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要跪下给琥珀磕头呢,口中直叫姑娘。琥珀赶忙扶住她,臊得脸通红:“哎哟,我的婆婆,快别这样了,我哪是什么姑娘啊,我是跟着姑娘的丫鬟,我们姑娘一会儿就到了。”
那位婆婆见琥珀长相漂亮,绫罗绸缎的又穿金戴银,还以为她就是这家的姑娘,此时知道弄错了,还有些尴尬:“原来是我认错了,那您怎么称呼啊?”。
“叫我琥珀就行,”琥珀抬头见宝钗过来了,忙对那婆婆说道:“你要拜见,这才是我们姑娘呢。”
宝钗淡声说道:“这时候还说什么拜见不拜见的,她老这么大岁数,要真拜见了我,不是折我的寿吗,受了惊吓的孩子怎么样了?”
琥珀指着那婆婆身后躺在床上尤不安分乱扭乱跳,想坐起来去伸手拿果子吃的小男孩,说道:“回姑娘,在这儿呢!”
宝钗说道:“让我看看。”
那婆婆见了宝钗早就怔住了,一辈子和庄稼打交道,她之前见了琥珀这样的丫鬟还以为是见了官家小姐。此时见了宝钗,张了半天嘴,却不知道如何说话了,哪里见过像宝钗这样冰肌玉骨,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便是在画上也没见过,听到宝钗这话,连忙诚惶诚恐的把她让到床边。
宝钗看了一遍孩子之后,有些好笑的说:“真是个调皮的,受了这么大惊吓,还活蹦乱跳的,我看没什么事儿,不过要请大夫再看一遍才好。”
琥珀说道:“正是呢,奴婢也觉得这孩子应该没什么事儿。”
宝钗说:“这位是?”琥珀连忙说道:“对了,还没请教婆婆如何称呼?”
那婆婆这时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拘谨地说道:“我姓刘,是这孩子板儿的姥姥,打算带着她来城里走亲戚的。”
宝钗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刘姥姥。”
不久请个大夫过来看了,说孩子没什么事儿,没被马踢到,就是摔倒了屁股,青了半边儿,尾椎会疼几天。小孩子恢复力好,也不用吃什么药。
刘姥姥说道:“原本要找周瑞家的娘子,经府前一位好心的太爷指点,让我绕到后街去,这才走到巷子口,板儿见了大马就被吓了个腚墩儿,原就没什么事儿,不该给少爷小姐添麻烦的,都怪我老婆子不好!一时吓住了,没主意就大咧咧跟了进来,反倒烦扰姑娘一家人这么半天。”
刘姥姥为人淳朴,本来他们就是受害者,却说得像是给别人添了麻烦似的。
宝钗敬重她的人品端方朴实,更敬重她日后的善良正直,重情义。于是多问了几句:“你找周瑞家的有什么事儿?”
刘姥姥有些诧异的道:“难不成姑娘认识她们家?”
琥珀说:“你只管说就是了。”
于是刘姥姥将自己的来意说明,她见宝钗以及她的丫鬟都和蔼可亲,便也不藏着掖着,说:因为生活太过艰难,想进城厚着脸皮找城里的旧亲戚走动一番,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接济帮衬。
板儿家姓王,曾经与王家的祖上连过宗认了亲戚,而他们这一门子硬搭上来的亲戚只有王子腾以及在京城的妹妹王夫人知晓,别人也是全不知道的,后来又很长时间没走动过,更是萧疏了,所以上贾府来试试运气。
因为周瑞家的是贾府王夫人的陪房,所以刘姥姥想去求她给递个话儿,看看能不能见一见王夫人。
琥珀和刚进来的翡翠一起笑道:“这正是赶着巧了,原来板儿这一撞也是有缘法的,你如今遇见我们姑娘,要比周瑞家的递话强多了。”
见刘姥姥面露不解之色,薛宝钗说道:“姥姥要见的夫人是我姨母。”
刘姥姥这才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王家二姑奶奶家的姑娘?”
薛宝钗点头道:“正是呢,所以刘姥姥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与我听听,既然大家都是亲戚,板儿与我外祖家是同出一宗,该帮的我们也尽尽心,何况今天还让你们祖孙二人受了惊吓。”
刘姥姥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巧的,竟然就让她见到真佛了。
宝钗继续说道:“当然,你本来就是奔着我姨母来的,可以先去他们家坐坐,一会儿我就让丫头去传话,我们家本来也是借住在贾家,姥姥应该去亲自拜见一下。”
于是正与薛夫人在一处闲话的王夫人接到了宝钗派人带来的传信,两人才知道这一上午的功夫,竟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王夫人笑着说道:“你这个女儿,真是让你省心省力,亏得她都处置了才派人来说。”
王夫人与薛夫人一起见了刘姥姥,王夫人又让王熙凤下去好好安排。王熙凤听说了此事,忖度着王夫人的意思,又想到薛蟠险些撞了人家,便做主封了五十两银子给刘姥姥,又替她的表兄弟薛蟠说了一堆讨罪告饶的话。
刘姥姥千恩万谢的接了银子,按照贾家平时的定例,这样的亲戚上门,最多只能二十两,别小瞧二十两银子,在他们贾家也许只是一顿摆宴席的钱,在庄户人家却足够一年的费用。
板儿还在梨香院的客房呢,刘姥姥回去之后,薛宝钗让人留了饭,又另外封了五十两银子,并一些布匹衣料,还有好些吃的用的,给他们雇来了一辆大车,安安稳稳的让人送回。
坐在车上的刘姥姥还如坠云雾之中,后来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的差点跳起来,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她是真的捧着一百两银子,还有姑娘给的这一大车的吃穿用品,更不知道要值多少银子。
刘姥姥不由得感激得泪流满面,嘴里直给她们念佛,“阿弥陀佛,多亏姑娘奶奶太太们怜惜,这么多的银子,回家够买好几垧良田,再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宝钗有时闲了也会去与迎春,探春,惜春,黛玉他们在一处,一起下棋看书,或是做些针线女红。不过她的时间总是有限,每隔三两天能去那么一天。
宝钗为人也不爱与人计较,宽和豁达,又博闻强记,所以三春几个姐妹都愿意与她在一处玩。每到她不来的时候,姐妹几个总要缠着薛姨妈问上半天,“宝姐姐今天不来了吗?”“宝姐姐真没空吗?”“她若是没空来,要不我们就去找她吧。”
薛姨妈说道:“宝丫头她一天事情最多,要见的人也多,忙完了一处,总有另一处。本来今天是要与我一道过来的,但是出门之前,京城福顺斋的大管事又来了,我怕累着她,就算有心相帮,也怕处理不好,反倒给她增添了麻烦,只能让她自己去处理。”
王夫人说道:“你们听到了,你宝姐姐有好多事要办,才不能来的,你们也别过去打扰她。”
薛夫人说道:“今天她就来不了了,明儿个应该没问题。”
王夫人也知道宝钗当着整个薛家外面的家,就劝几个姑娘:等人来了也别整天只知道缠着宝钗问这问那,让她过来松快的日子又不得闲。王夫人又去悄声与薛夫人说,“福顺斋是京城最大的胭脂楼,大管事找宝钗干什么?”
薛夫人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宝丫头有什么办法,早在十日之前,这福顺斋已经易主到薛家名下了。”
林黛玉没有错过王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她有些落寞的坐在一旁,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自从薛姨妈家来了之后,众人总是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挂在嘴边儿,不只是旁人,就是宝玉也是如此。
黛玉之前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客居在此的女孩,受到特殊待遇以及贾母的疼爱。可是自从又有一个宝钗来了之后,贾府的下人们风言风语,把黛玉和宝钗两个人做比较,人家都说黛玉不如宝钗的,林黛玉如此敏感的性格,怎能察觉不到?况且不止下人如此说,三春几个姐妹也都爱与宝丫头玩,特别是宝玉,如果和宝钗走的近,或者是多夸宝钗几句,黛玉就必要念酸吃醋几天的!
由于宝钗几日没往贾府那边去,众人也都惦念着。贾宝玉亲自往梨香院来看,先去拜见过薛夫人。贾母与王夫人素来十分疼爱宝玉,爱若珍宝,薛夫人爱乌及乌,看他的人品模样,又是自己亲外甥,自然也是疼入骨髓。而且他年纪又小,只当他是小孩儿一般相待,倒是没想过他与宝钗男女避忌的事,直接把他让入宝钗房中。
此时正值宝钗歇了中觉不久,丫鬟给她端上来一丸药,说:“姑娘,该吃药了。”
宝玉就进来了,“宝姐姐,怎么还吃上药了,生病了吗,可看过大夫没有,怎么刚才姨妈没有告诉我?”
面对他这样连珠炮似的询问,宝钗笑着说道:“不妨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也是宿疾了,吃几丸药就好了,何必现说一回,还要惊动人。”她对另一边的丫鬟说道:“去给宝兄弟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