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再赶紧挑高兴的事情说:“这几日雪见小,御街那处,各色杂耍艺人皆已聚集,如今十分热闹呢。街上也搭了许多的山棚,方才小的从城外回来,真是不由也被百姓们感染,人人皆穿了新衣,喜庆得紧呢!”
赵琮知道福禄是哄他高兴,但他听罢,也的确宽心不少。
前两三年,闹蝗灾,人人兴致不高,即便是元月里头,开封府内也不热闹。他作为皇帝,更是带头节俭。今年好不容易下了场雪,眼看着是个好年头,自然要好好热闹一场。
上元节那日,他也要亲登宣德楼,与民同乐。
原本还当宴请官员才是,他取消了,与人说笑,实在太耗心力。
这五年来,有钱月默帮他调养身子,虽是好了些许,但他格外勤政,日日皆朝参,随时在崇政殿面见官员,身子还是难以彻底治好。
谁也拦不住他,谁也不敢拦,且这几年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万民皆在看着皇帝。
赵琮更不想拦自己,毕竟他也不知,除了朝参,除了见官员,除了处理政事,他还能做什么。如今就连孙太后都已沉寂下去,顶多跟钱月默折腾几个来回。后宫之事皆是钱月默在管,钱月默管事上头是一把好手。就连王姑姑,也老实了许多。
他想揪出王姑姑身后的人,都找不着机会。
一个生事的人也没有。
这座皇宫冷得很。
他也希望它能暖一点,可他暖不起来,它又如何暖。
他放下书,望着角落的炭盆发呆,鼻尖全是梅花香。
不知不觉,他开口:“今年元宵,朕欲与公主同去看灯。”
福禄大惊,立即抬头看他。
赵琮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今年他十六岁了,那日是他生辰。”
古人的十六岁是很重要的日子。
福禄眼睛一酸,眼眶内迅速盈满眼泪,再低下头,也不说话。五年来,谁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提起小郎君,因没找着尸身,陛下始终不信小郎君已死。之前有回宫宴,魏郡王府有位郎君提到了小郎君已死之事,言语也多有不敬。陛下不顾他人求情,直接将他逐出了赵家,贬成庶民,从此以后更是不许魏郡王府的任何一人进宫来。
今日,是陛下头一回提到小郎君。
福禄暗自想,陛下是否快走出来了?
自小郎君走后,陛下的性子便渐渐变了,往常那么爱笑的他,再也不笑。如若陛下能走出来,那实在是再好不过。毕竟走的人已走,还在的人总该好好活着。
赵琮疲惫地闭眼,双手均抱住手炉,轻声道:“出去吧,使人去公主府说一声,她的那些玩伴皆可同去。”
“是!”福禄擦了擦眼睛,回身出去。
院子里头,吉利五年如一日地喂着鸽子。
福禄此时兴致好,便问他:“今儿鸽子都飞回来了?”
吉利摇头。
“差了几只?”
吉利又要掰指头数,福禄笑着已经往外走去。
吉利喃喃道:“今儿那只信鸽又飞出去了,得报予陛下知晓。”他往袖中摸了摸,转身进内室中,求见赵琮。
待到元宵那日,赵琮携钱月默等几位宫妃登上宣德楼,赵宗宁自然也在楼上。既要与民同乐,赵琮还请了许多宗室与大臣同登楼,赵琮说了一番祝福的话语,便任众人自去娱乐。能被皇帝带到宣德楼上,便是大恩赐,宗室也好,官员也罢,皆十分兴奋。
而楼下的灯火间,有各色表演,均很精彩,杂技、歌舞、蹴鞠,应有尽有。他们坐在楼上,吃着酒,说着话,便能观赏,本该是乐哉的事。
但赵琮坐在正中间,面无表情。
谁还敢乐哉?
赵琮也知道这一点,稍坐片刻,他便起身离去。
赵宗宁同起身,连带着赵叔安等几位与她关系好的小娘子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便是打算去看灯了。
钱月默的余光一瞟见赵宗宁起身,捏着帕子的手便是一紧。到底忍不住,她回头看了眼,赵宗宁正与赵叔安不知说什么,两人的脸贴在一处笑。
赵宗宁已十八岁,早已及笄,再不是从前梳着双螺,戴有金珠花的她。
她如今梳高髻,发间插有凤凰金步摇,流苏上缀着的均是小颗红宝,晃动间熠熠发光。她更是穿了一身红色衫裙,上头绣着凤凰,这样的花样子,公主本不该上身。但她偏偏穿了,陛下都没说话,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况且宝宁公主是常在崇政殿,与陛下、相公们同商政事的。
她更是披着一件大毛披风,边角均是金线钩的花纹,耀眼极了,也漂亮极了。通身皆是大金大红,偏偏这样的颜色,只有赵宗宁才撑得起来,旁人穿便是艳是俗,她上身便是高贵、华美。
她与赵叔安说得痛快,赵叔安向来文雅,拿帕子掩嘴笑。赵宗宁的耳珰贴到赵叔安面上,赵叔安温柔地撩去,她回以一笑,接着两人便携手走下了楼。
钱月默依然看着,她对宝宁公主真是又怕,又忍不住欣羡着。
“娘子。”飘书小声叫她。
她回过神来。
“娘子,您不能同去看灯。这儿这么多夫人,得您陪着。”
钱月默点头,她自知道,后宫是她在管,她也是陛下的“宠妃”,更是目前品级最高的妃子,自然得老实待着。
飘书见她落寞,便挑其他话说:“娘子,公主的衣裳总是那么漂亮。”她见她们娘子看着公主看了许久,当她喜爱公主的装扮。
钱月默轻声道:“公主的东西,自是跟咱们不同的。”
飘书深以为然:“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