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枔被老师警告了。
原因是时常有不少人——人数还有上升趋势——跑到他座位附近,或坐或趴或站,围成水泄不通的一圈,吵吵嚷嚷,“严重扰乱了班级的秩序”。
他在老师跟前掉了几滴泪,但到底没什么改正的念头。
老师见没什么成效,很快转移了工作目标:“你们这些女生怎么回事,话多得说不完是不是?天天围着一个男生像什么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虽然许之枔无比厌恶老师的阻挠,但他明白自己现下更需要的东西是改变——过来听他讲“南宫雅”和“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的人数将会急剧减少。
——至于为什么是“妹妹”,还要从早先的一段“南宫雅的日常”说起。
“昨天我在超市看见他了。”
一个常见的开头,引来了意料之中的追问。
“他和谁一起呀?”
他本来想说没怎么看清楚的。但一番思考后他说,“他后面跟着一个人,推着车车,车车里有好多好多零食。”
她们激动得一时忘了嘲笑“车车”这个不太聪明的称呼,“是谁?!是——男生还是女生?快说快说!”
这反应是某种无形的鼓舞,牵引他向她们情绪的尖端走去。他短短地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女生呀。”
“天啊——!!”中队长捂住了嘴巴,“是……女、女朋友吗?”
“女朋友!”班长重重地重复一遍,用了在语文课上领读时的气势。
“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零食!”
“不可能!!”一声尖叫。“她绝对不是安琪!”
许之枔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是错的——他察觉到了现下的微妙和危险。他吞了口口水,讷讷:“可能不是吧……可能是……姐姐,或者妹妹?”
他承认自己想到了刘杉桐。刘杉桐逛超市时就喜欢推那个车,但屡屡拒绝抱他坐上去。
“是妹妹!是不是?南宫雅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好哥哥,他从小照顾妹妹——”
“肯定是啊!跟妹妹一起逛超市很正常吧?”
“当他妹妹好幸福啊!”
“我也想要这么一个哥哥,从小宠我——”
许之枔适时地符合:“对,呃……应该就是。对的,”他点头,“南宫雅有个妹妹。他对她可好了。”
所以南宫雅从此有了个无伤大雅的妹妹。这给许之枔今后的故事分享提供了不少便捷,比如“南宫雅给妹妹扎头发”这件事可以讲三遍并且得到始终如一的热烈回应,而“南宫雅给妹妹买裙子”甚至可以讲七遍——不是八遍九遍的原因是他自己率先腻味了。
开始是那么几个人总爱找上门让他讲。后来人变多了,三三两两,一天来好几批,一个故事讲好几次。后来她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合了流,汇成了足以惊动老师的一大波人。在他的反应由受宠若惊变为习以为常后,讲故事的时间渐渐固定了下来:每周三的最后一节劳动课。
许之枔并不是察觉不到其中的古怪,但他又的确是享受的。更多的目光能给他更丰富的灵感,他一边恍惚一边开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很多天下来他无师自通了不少让故事更吸引人的技巧。他感觉到一种内生的掌控力——对自己的语气、咬字、神情和手势,对观众的掌控力——在不断膨胀。
但老师忽然轰走了他好不容易积累的观众们。
所以那几滴泪是被气出来的,不是因为那几耳光。
更可怕的是,虽然女生们不再围着他的座位听他讲述,但“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并未结束。他断断续续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崭新的、并非出自于他手的故事,譬如“南宫雅给妹妹送生日礼物”。
“南宫雅的妹妹”是属于他的。别人在盗取他的东西。
他没法抢回来,也没法销毁它。
没想出办法的时候他焦躁得不想上学,结果被刘杉桐揍了一顿。刘杉桐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回了学校,顺便因为一点陈年旧事——也不光是陈年旧事,大概还有这次给他安排特殊座位还扇他耳光的处理吧,许之枔想——跟老师吵了一架。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他,他究竟有什么错?就因为他跟其他男生不太一样?体罚虐待学生,你算什么老师?!”
扔下这句后她就摔门离开。刘杉桐那时候不过高二,脑子里除了情绪什么也塞不下,也就想不到被扔在那儿的许之枔接下来会被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