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九年,天出异象,对有心之人来说,却是个做大事的好机会。
长生殿里清苦的药味压抑人心,奴才宫女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将这殿里压抑的气氛升腾到极致。
天和帝伸手将药碗颤颤巍巍地递给身边伺候的公公,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沾了苦药汁的嘴。
里面的药汁只喝了几口,还有多半留在了碗里。
“朕听说今晚天生异象。”天和帝将帕子扔到一旁,嘴唇苍白,有气无力地问,“是吗?”
“回圣人,是出现了荧惑守心。”公公低头回他。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天和帝忽然笑了,笑容凄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果然朕命不久矣,是天要亡我!今晚殿外多加派些人手……朕累了,你们出去吧。”
宫女奴才得了命令低头悄然退去,连脚步声音都微不可闻。
天和帝披衣下榻,颓唐地走到案几边取出一张搁置了许久的空诏,笔尖蘸了蘸墨,开始写了起来。
一笔一划都写得极其吃力,他不禁哀叹年老体弱,竟是提笔也费劲。
想当年他意气风发,一路南征北战鲜衣怒马,好不容易坐上了皇位,受万人敬仰,身边直言善谏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如今这身边,真心能相信的人没几个了。
唉,也不知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寂静无声的殿内有几声突兀的脚步声传来,步伐沉重稳健,在他耳中就像一道催命符。
天和帝还在写着最后几笔,一撇一捺都用足了力气,仿佛在书写豪迈往事。
来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天和帝将最后一个点写完,匆匆瞥了一眼来人的脚,“二郎?”
“错了,父亲!”来人低声闷笑,“我不是二哥,我是五郎,来继承父亲皇位的五郎。”
天和帝抬眼看到他的脸时,手腕一抖,写好的诏书落在了脚下。
“怎么……怎么会是你?”天和帝的手颤抖不已,惊讶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此时他竟然想不出一句骂他的话,只气得咳了几声,“为何是你?”
梁添抽出腰间系着的剑,剑身映着冷冽的眸子,“二哥行事鲁莽,起兵早我一步,可惜啊,身边都是我的人,如今已经被我压下了,三哥以及其他人都被我关起来了,所以来的人自然是我了!父亲不是想把皇位给三哥吗,他现下在我手里,父亲也要给吗?”
“你……”
不等人把话说完,梁添没了耐心。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已经滚到了地上,血迹溅在了他的衣服和脸上。
梁添走到案几前捡起已经血迹斑斑的诏书,展开一看。
待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梁添顿时像被人抽了筋骨。他掩面跪坐在地,诏书落在了地上,在几行疏字里梁添一眼看到了离王二字。
父亲要传位的人不是三哥,而!是!他!
梁添满身是血,他失了魂般漫无目的地在宫里乱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关着三哥梁景湛的地方。
他提着剑,抬脚推门走了进去,里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里。
靠在角落里的梁景湛透过月光,看见了泛着惨白冷光的剑,和门口那人阴森森的笑容,形如鬼魅。
风适时吹了进来,梁景湛身子抖了一下。
只闻笑声梁景湛就知道他是谁了。
“五弟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啊!”梁景湛起身走向他,笑声朗朗,“可否劳烦五弟带点酒一起喝一杯,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武功也被你废了,外面都是你的人我想跑也跑不了。”
“临死前都不忘喝酒。”梁添话语里没有了平日的温和,“若是你没有生于帝王家,你我有缘相逢,我肯定会认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梁景湛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清朗,“既然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吧!”
月光映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舒朗的笑容让梁添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来人,备酒!”梁添吩咐了一声,身后有宫女应了,连忙跑去准备。
“趁我还能开口,五弟多听我唠叨几句。”梁景湛拉着梁添找了一块地坐下,地面的冰凉通过布料传到身体,梁添拿着剑倒吸了口气,慢慢才适应下来。
“把那个收了。”梁景湛指着梁添手里带血的剑,剑尖还滴着血,“怪瘆人的,我知道我是将死之人,五弟不必时刻提醒我。”
梁添看了一眼剑,抿着嘴将剑合入剑鞘。
梁景湛语重心长地将手放到梁添的胳膊上,“其实父亲一直看重的人是你,我和二哥都是父亲用来磨炼你的……棋子。”
梁添抬头迷蒙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梁景湛耐心继续说,“父亲这样做也是为了以我们来制衡你,皇子间彼此为储君之位相斗,这样还可保得他的皇位稳固,我们才不会一心惦记着推倒他,只是……”梁景湛苦笑,“我与二哥都是失败的棋子,父亲他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是这样吗?”梁添抿嘴频频点着头,头低了下去,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娘可是亡国之君的妃子啊!我们林家都是亡国奴!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一心只想着复国,各种忠贞温良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父亲他确实看错了人。看错了你,看错了我,看错了……”梁添缓缓吐出许久未有机会再从口中说起的几个字,“已故的太子殿下。”
皇兄……
梁景湛仿佛听到了皇兄的声音在不断呼唤他,他的视线穿过梁添的衣角看向门外小院里的一棵树。他目光空洞,纳纳道,“喝完了酒,我就能去找大哥了。”
提到太子,梁添忽然想到了一件自己觉得颇有趣的事,他俯身凑近梁景湛,笑声几近疯狂,“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被圣人误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