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领了证。
但康乐拒绝和周澧搬到一起。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周澧还是忍不住失落。
他知道自己任性该有个底线,就算康乐包容他,他也不该得寸进尺。
可他控制不住。
周澧太明白康乐不爱他,最多只是怜悯他而已。
……那又怎么样,她答应了要一直陪着他的。
只要一直陪着他,只要一直陪着他……
周澧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大脑的。
可眼底的猩红表明他一点也没骗过眼泪和心。
他实在寂寞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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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起进电梯,周澧执意跟着康乐上了二十楼,才肯自己下到十二楼。
面对康乐疑惑的目光,他没说他一直沉在水里。
那天因为短短的临终愿望而引发的海啸从未减弱,
周澧独自浮在漩涡中心,每天都在重复被海浪拍得粉身碎骨的命运。
他费尽全力去抓康乐的手,他在求救。
——明知婚姻背后只是苍白的同情,明知表面上的恩爱只会带给他更大的空虚和贪婪,他也义无反顾地用法律束缚住康乐。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周澧颓废地在窗前坐了下来,人生中第一次想要喝个烂醉。
他挽起太过肥大的裤管,完完整整地露出右腿。
细,瘦。只剩一根骨棒。像朵花枯萎。经常麻得像有千万根针戳刺。小腿内侧有彰显出骨头缝隙的一道深深的痕迹,这条痕迹一直向上刺中他的心。
二十六年短暂贫瘠的人生,拜这条腿所赐,底色是苦难,充斥其中的是漠然和麻木。
自然界中残疾的动物要么被吃掉,要么被族群边缘化,饿死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即使一时风光,当皱纹爬上眼角,肌肉鼓胀的强壮动物也会扑上来将残次品虐杀致死。
周澧经常安慰自己。
一个瘸子生在文明社会已经足够幸运。
而这个幸运的边缘只止步于生存的被允许性。
但瘸子的七情六欲是完好的,划掉生存外剩下的精神,心情,生活……统统随着失去的身体部位死去。
人也是动物,那么哪只动物不喜欢强大有力的配偶呢?
周澧陷入绝望。
除了健康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某个东西。
康乐的爱。
可它就像健康一样,注定不属于他。
周澧额头抵着玻璃,疲倦地将要睡去。
眼皮即将盖住眼珠时,楼下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将周澧的睡意猛然驱散。
——宽大的风衣,黑色的皮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康乐低着头在夕阳中行走。萧索顺着深深弯折的脊梁滑到脚底,手里那只黑皮箱重逾千斤一般把她的头拉低。
周澧愣愣地看着。
康乐的脚步虚浮,在笔直的路上走着却差点摔进路边的花坛,好几次手都几乎没握紧箱子。
——这样惶恐不安的康乐,是周澧从未见过的。
不安如毒蛇一般缠绕上来,紧紧攫住他的身体。胸口有漂浮一样窒闷感,他的心彭彭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出门……是干什么。
康乐身上满溢到向外蔓延的恐惧感像钉子一样扎进周澧的眼和心。
他霍然起身,拖着一条残废的腿急急向门口奔去,但是多年来已经习惯缓慢行走的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残废程度,他十分合理地在门口倒下,额头磕上鞋柜,两条腿扭曲地迭在一起。眼前有那么一瞬间陷入黑暗。
周澧撑着地让自己完好的那部分直立起来,他真的好想就这样剥离他的残缺,以完全的姿态去追赶那个慌乱无措的背影,主动牵住他法定妻子的手指,用尽所有温柔说一句别怕我在。
可他不能。
他无数次想要拉起那软弱无力的右腿,即使不能出力行走,也请它不要牵扯住他的自由。
但那条腿也无数次软软地像面条一样垂下,它无力承担轻薄的责任,懦弱地躺在地上呻吟着抗议。
殉葬。
完好跟着为残缺殉葬。
周澧躺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
双腿依然诡异地折迭,额角似乎起了包。
他看着天花板上有黑色的污点。然后那些恶心的污点越扩越大,越扩越大,最终吞噬掉整张天花板,耀武扬威地盘踞在他头顶,对毫无攻击力的他露出一个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