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恆看着她,万分沉痛:「从前,师父养育你、栽培你,一次次给你机会,你却只念着那地门主,如今,他篡权夺位,残害同门,与天门之仇早已不共戴天,你留着星家的血,坐拥倾天意志,不该置身事外。」
「若是巖靖峰,能惠予西疆安和,我…又何须要接那君主。」
文恆怒道:「你再不想接君主,也该回去报你家门血仇。」
星寧夕逃避着他,虽一派歉然,仍道:「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地门与你如今再无可能同安,但…无论再杀了谁,逝去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你…。」文恆怒瞪着她,半晌,拂袖一叹道:「罢了。你仍是这个性子。」
他歛了几分怒气,望了望星寧夕,道:「你在这儿,月盟对你可好?莫让人以你无亲无依,亏待你了,不如你过来与我们同营,我好照看你。」
她有些迟疑:「这事…还得问问盟主。我在盟里很好,也交了些朋友,住得远了,盟里议事有些不便,不如我还是待在这儿,同大师兄保持联系。」
「朋友…?」文恆见她如今倒与月盟,更亲近了些,盟里盟里讲得自然,便道:「好吧,只是你得仔细点提防,莫让人欺负了。那秦瀟不是个简单的人,那堂主…也不太友善。有事,便来营里找我。」
星寧夕点点头,灿然一笑,道:「师兄,能再见到你真好。」
文恆无语,报以温柔的一笑。
她一回堂,洛青立迎了上去:「没事吧…?」
星寧夕见他冷冽神色收了个净,一笑:「什么事?」
洛青为之语塞,道:「我…不放心你师兄。」
她淡淡一笑,道:「大师兄…是我师父的儿子,算起亲来,是我表哥。自幼也受了他许多照拂。」
洛青看着她,仍是忧心,道:「寧夕…但你,只唤他大师兄,可有缘故?」他想提醒她,天门远她敌她,实非今日之事。
她看了他一眼,轻道:「我师父…再嫁我父亲,说来…是因怀了星浩,他们不喜张扬。那时我唤师父和师兄,也早唤得自然,师父并不要我改口。并没有什么。」然她听洛青几句,想他顾忌天门,轻轻一叹,又道:「叁哥,瞧你方才神色端得那般冷淡,其实门内最敌我的是六师兄七师兄,他们并未和大师兄同路。大师兄…终究是我的亲人。你们莫为难他。」
不行,洛青看着她,竟还为那文恆分辩,暗暗打量,当得先同那文恆会会。
当晚。文恆扎营于林,正与门人阑珊围着火堆,饮酒絮话。洛青迈步而来,扶疏枝叶间筛下的月色黯淡,看不太清他神色。
文恆见了洛青,心道这堂主早先虽没说上几句话,自见他便是一副不善神色,此番找上门来,却不知为了何事。
他素来有礼,仍起身相迎,揖道:「堂主特地前来,莫有要事?」
洛青亦持礼淡淡一笑,道:「称不上要事。只是想与门主谈谈。」
「谈谈…?」文恆顿了顿,半晌展袖一让,道:「好,我们帐内说话。」
文恆领洛青入帐,待洛青入座案旁,取过了些茶酒杯盏,洛青抬手,道:「不必忙,只是早先听你说,你有意要星门主回门,接她君主之位?」
文恆闻言,打量了洛青几眼,却不知他这一问有何心思。淡淡道:「她既是岱山上门主,本该如此。又如今天门倾颓,她好歹也是天门人,不该置身事外。堂主何以早上不问,还要跑这一趟?」
洛青看着他道:「早上星门主也在,我不好多问。听她说,论起亲,你们自小相熟,想来该更为懂她,她不是个好斗的性子。」
文恆一叹,道:「她不喜欢,却并非不能,师父将她栽培个全,她十分出眾。」
他持过酒瓶,仍为洛青添了点酒,叹道:「从前,她也不是这样优柔不争的性子。她善良清灵,也果敢热情,常携着师兄弟们胡闹,什么祸事都敢闯,闯了便承,也不要我们坦她半分。她素来伶俐直往,一点亏也是不吃的。后来…师父管她管得严了,与我们生疏了些,又动不动便要她跪在天门庭,持杖往死里打,磨出了她这些安分内敛,忍让相安。又后来情伤,她好似变了个人,心灰意冷,沉言寡欢。」
洛青眉头微歛,道:「星前君主…待她一向严谨。怎么,她…倒结识了地门主?」
文恆瞧了他一眼,疑道:「堂主这是来探师妹旧事?」
「她…和巖靖峰那些事,我的确有些在意。」
文恆淡淡扯了一笑,道:「堂主…于公还于私呢?我听师妹说,他在你们盟里,交了些朋友。讲起月盟,很是相熟。」
「她与我们歃血为盟,这忙,我们自是要帮。」洛青晃着杯盏,亦淡淡道:「但此番若要入岱山,少不了盟主、各堂堂主,和我堂下不少大将。她那些过往,我不敢问得太深,但是,我们越清楚,越好。」
文恆听他,似是计较月盟安全:「既是如此,堂主欲听,我便与你说说。」
他为自己甄了杯酒道:「师父打定心意要师妹接君主,本严防着地门,从不让她靠近地门殿,也不让她在大场合露面,那些地门高徒,师妹自然一个也没见过。」文恆一叹,道:「当年她十六岁,某天就为了救隻雪狐,误闯地门禁林,险些被活捉了,巖靖峰救了她,隐瞒了身分,师妹天真的以为,他是个普通地门人。他们私下见面,不知怎么就生了情。母亲说过,师妹仙质善聆万物,生来带香,又颇能疗伤歛魔,易受同样有仙界气质的人吸引。巖靖峰一双锐眼,颇能读心,他们,有些雷同。」
洛青沉默半晌,搁下杯盏,不改神色道:「你觉得,你劝得了你师妹,杀了巖靖峰?她说他们如今无情可言。我…却觉得,她忘不了他。星前君主…至地门殿拿人那次,你可清楚?」
文恆瞧了他一眼,自饮了一杯酒,鬱鬱道:「当年…师父早派人暗暗盯紧了师妹。她投身地门与巖靖峰同谋,师父震怒立出人拿人。师妹死活为他求情…挡下了师父的天风掌,仍不顾掌伤,以死相胁,在结霜的庭前跪了一夜,我几番去劝,说尽软语硬话。她却说,无论巖靖峰真心也好绝情也罢,她只求他安然无恙。母亲也劝,要师妹力求振作,用接任上门主和父亲分说,换巖靖峰一命。她听了进去,说动了父亲,却体力不支,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让森门救了回来。」
洛青皱着眉道:「后来呢…。」
文恆叹道:「后来,师父拘她在天门殿内,逼她闭关习武,收情断念。去年…宣巖靖峰和淮晏的婚事时,才让她出关听讯,操办婚仪,想令她彻底死了心。那天…她在父亲面前,答应了下来,什么也没说。私下却求我,让她出去一晚。我暗地跟着,见她去了天池,欲投池了断,我劝不了她,便誆她喝酒,灌醉了带回母亲那里。母亲照顾了几天,用巖靖峰那条命再劝了几回,终令她回心转意。依着承诺,接了上门主。你说的不错…,她从不愿伤他,如今天地两门血海深仇,她还是不肯。」
洛青微抑着怒气,除了她喝醉的那回,她说起岱山门,总是轻轻淡淡,纵然她眼里藏着一些沉痛,纵然她每回提起岱山便要落泪,那些她不想面对的过往,他终究不清楚。如今听文恆说着,也怪不得她不欲回门。
他听着文恆,并不提倾天意志一事,刻意问道:「你父亲何以如此坚持让你师妹接君主,要位留天门,你岂不更适合?再不然,也还有星浩。」
文恆顿了一顿,起身缓缓走到帐帘边,道:「说穿了,也是我母亲私心,当年君主之争,我父亲为了相护师父而牺牲,母亲不愿再让我们涉险。但如今,母亲已逝…,此仇非报不可。」
洛青案上双手收着拳,眉敛得极深,文恆这理由,只说了一半。他亦起身,走到文恆身后,道:「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要相逼你师妹了?」
文恆回过身,迎视洛青道:「不仅是我,我可不相信巖靖峰会有什么和谈之心,你们想上岱山,就得逼她,岱山门易守难攻,不是你们月盟说要进就能进。」
「她破幻阵时,受了点刺激,你现在要去说服她与巖靖峰为敌,不是个好时机。」洛青顿了顿,锐利眼神逼视文恆道:「我便问你,她若不肯,你有什么打算?」
文恆别过眼,冷道:「她若不肯,只好由我去夺回倾天剑。我再不济事,要上山,天门阵法,还是有些用处。盟主若肯相助,那是更好。」
洛青双眼透着严严寒意,这天门主,虽然是有用的战友,但他若要躁进,向星寧夕出手,他洛青,便不能容忍。他向文恆一揖,趋前掀起帐帘。半个身子,沉入凉凉青林的月色中,冷道:「你若伤害她,我不会坐视不管。」
帐帘落下,遮住了文恆同林色一样黯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