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凝神听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只觉眼眶一热,她抬手揉了揉眼角,并不意外地看到了指尖的泪水。
麻仓叶王不解地问:“雪姬殿下,怎么了?”
江雪微微摇头,皱着眉说:“笛声……在困惑……困惑而哀伤……吹笛之人在寻求答案……因为找不到答案而感到痛苦……是谁在吹笛?”
第36章 高山流水
麻仓叶王仍旧满脸疑惑,不过没有再次发问。
江雪安静地又听了片刻,再次无法控制地流出泪水,一股轻柔的悲伤不断地重复着、徘徊着,纠缠着她的心,她轻轻按着心口,犹豫片刻,听着乐声越发悲伤痛苦,只觉心如刀绞,仿佛置身这般痛苦迷惘中的是她自身。
恍惚之间,昔日恩师的教导在耳畔浮现。
……依乐馆的规矩,出师之前,学徒皆匿其姓、隐其名,以师姓为代,以序辈而称,汝入吾门,行十一,便是“江十一”。吾教你第一课,乐是天地之声,乐师便是以心感受天地之声而演奏之人。无心不能感受,无情不足以奏乐。《乐术九章》皆是情……
江雪重复着记忆之中的教导,低声说:“七情莫不内映脏腑,少而寡淡无味,多则损身劳神……狂喜伤心,急怒伤肝……忧思过甚,脾肺皆伤……”
能够奏出这样温柔笛声的乐师必定有着纤细敏感的心,乐师因敏锐而善于感受外物,也因这般敏感而容易受伤,持续无法排遣的悲伤和久久不得解答的疑惑已经成为了刺伤乐师自身的利刃。
乐师以乐会友,以乐交心,哪怕素昧平生,只要听过对方的音乐,曾感受过对方乐曲吐露的真心,曾因乐曲中的喜悦而喜悦,因乐曲中的悲伤而悲伤,那便可为心之友人。
高山流水,但盼知音。
听我曲声,知我心意,听汝曲声,知汝心意,可谓知音。
因情而入乐、成于高山流水的第一乐师终究无法坐视另一位乐师因乐而受伤,在短暂的守望和期待后,果断地在笛声转折的下一个小节中加了进去。
既是知音,如何能坐视对方这般自伤自苦?
我愿与你同哀乐、共悲喜。
若是快乐,我欣然聆听,你若是悲伤,我与你分担。
若是困惑,我愿和你一起寻找答案。
当二胡的声音加入笛声之后,原本缠绵哀婉的曲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潺潺流动的溪水旁有了风,轻轻地吹拂而过,在水面上留下几乎看不见的皱褶。
溪水静静地向着既定的方向奔流,渐渐地,水中有了打磨圆润的石子,有了被石子激起的水花,有了互相追逐的游鱼,生机显现。
胡琴并未夺去笛声的主旋律,只是在呼应着、陪伴着,一点一点地将生的喜悦加入到悠扬缠绵的笛声中,不知不觉间,笛声开始反过来呼应了胡琴的琴声。
就像鱼在水中追逐嬉戏,就像风在捕捉溅起的水花。
在清澈的溪水旁,翠色的新芽慢慢萌生,就在琴笛的乐声中迅速抽枝生长,飞快地长成了一株垂柳。
当春风似剪轻轻拂过,琴声骤歇,不留痕迹地随着那一阵风消失了。
笛声仿佛并未察觉到这样的变化,仍旧吹奏着,直到水中锦鲤一跃而出咬上了柳叶,吹笛之人忽然惊醒,放眼四顾,未见任何人。
紫发僧衣的少年茫然地站在泉水边,握着龙笛,怅然若失,喃喃道:“这是佛祖派来开导我的使者吗?”
出身皇室而后自请出家的皇子永泉在短暂的迷茫后招来神泉苑的侍者询问,得知今日并无他人前来,失望之余,更加虔诚地向佛祖祷告。
——想必那一定是佛祖的恩赐,特意来开解他的迷误。
可是,那胡琴之声实在太过温柔,既温柔又包容,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琴声轻轻地托着他离开了雪地,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从寒风凛冽的河边一直走到春光明媚的绿野溪边。
那位拉奏胡琴的人一定有着一颗善良柔软的心,高洁又温柔、耐心又包容。
真想要……再听一次她的琴声啊……
佛祖啊,请让我……能够再见她一面,再听一次她的琴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