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旧在下,间或有轰隆雷声,早上八九点的天色阴沉昏暗,宛如一床潮湿的薄被闷住整个莲城。月考第二天,教室里灯光通亮,青蓝色的地砖上泥浆被稀释,一个脚印迭着一个脚印,雨伞倚在墙角,滴答、滴答,雨滴应和墙壁上一闪一闪的时钟。
郁双的小腹仍在隐隐作痛,昨夜回家后保姆张妈给她处理了膝盖上的伤口,她原本想请假,又被郁城军的一通电话哄着来学校,“当当,月考可不能缺席,你这次只要坚持着考完了,爸爸就给你奖励,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答应。”
于是,现在,膝盖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绷带的郁双愤愤不平地看着前排的空座。
她的同桌,顾艳艳,缺考了。
郁双读过最糟糕的比喻来自地摊上五角一本的言情小说。顾艳艳讲,里面写了些不得了的情节,值得郁双斥资五角购买。
她在读到“粉色的乳头像一枚可爱的樱桃”时决定放弃这五角钱,如果,如果拿这五角钱去买一只绿豆冰棒。
除了自己的乳头,郁双想,自己这一生其实看过无数的乳头。
冬日的公共浴室里各位姐姐妹妹姨娘婶婶婆婆奶奶旁若无人地脱下外衣的包裹与束缚,坦然而又自在裸露自己的身体,直视别人的身体。但很少有人的乳头是粉色的。
莲城的梅雨季节大概会持续半个月,这意味着这半个月她都要穿着带着潮气的内衣内裤。半个月,距离上一次见到郁城军和张爱玲也过去了快半个月了吧。
那一次见面,张爱玲女士特地带她去莲城人民商场买了新的内衣。是的,她的母亲叫张爱玲,以及她更愿意把胸罩称作内衣。
她如此幸运而又不幸地继承了来自张爱玲女士的大胸基因,鼓囊囊的胸脯像慢速吹气球,不断膨胀。她曾在郁城军的酒桌上听他父亲的生意伙伴叫张爱玲女士为,张大奶子。
郁双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但她母亲却欣然地应下了。郁双恐惧某一天没有人再叫她的名字,恐惧周围人都带着那种戏谑、放肆又猥琐渴望的眼光叫她郁大奶子。她想,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她一定会去死。
耳朵里仍有一种声音在干扰着郁双,广播里的英语听力似乎按了倍速,叽里咕噜的,生硬地说着约会的时间地点。
郁双有些头痛,顾艳艳没来,明明这段时间她学习很用功,还扬言要靠这次月考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她怎么会没来呢?是生病了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郁双心不在焉地做着阅读题,脑子里却在做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课可以不上,但试如果不考,必定非议纷纷。
考完英语后,还有一场政治。顾艳艳仍旧没来。
下午是历史,郁双想,历史总要来了吧。这可是顾艳艳的强项,从大一统到辛亥革命,郁双每每听历史老师的课都会有那么几分钟的昏昏欲睡,而顾艳艳却总能从头到尾精神抖擞。
“历史是最奇妙的,人人有人人的历史,但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历史,但没有人人,历史也非历史。”顾艳艳讲这段话的时候,郁双以为自己在听什么绕口令,她体会不到什么历史的乐趣,选择念文科班也只是因为,对她而言,比起史政,物化更像是不可翻的天书。
历史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郁双的耳朵里也开始打雷,兀自敲击耳膜,郁双塌下腰,把耳朵贴在桌上。笔尖剐蹭着纸张,有人鞋抵着桌腿抖脚,橡皮泥擦拭错字,前前后后,好像锯木头一样,无声嘶哑。
顾艳艳还是没来。但郁双决定不再想她,她要好好考完接下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