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位于金鱼胡同的新屋是请托薛大舅出面买的,两进的院子带一个小花园,面积不大却胜在精巧雅致。前主人是个告老还乡的老翰林,品位极佳。安怡走一圈下来,觉得十分满意。安老太不会欣赏,只从实际出发,认为小了些,不够气派。但听安怡说,家里人太少,房子太大不利于聚气,她就立刻改了主意,满口夸赞薛大舅会做事,大方体面地赏了薛家留下来伺候的管事和婆子。
没多少时候,薛大舅和薛舅母等人闻讯而来,与多年不见的亲外甥女见面叙家常,帮着祖孙俩安顿。这些年里两家人书信上也有来往,对于彼此的情况还算熟悉,虽然薛家人对于安家竟让外甥女抛头露面行医养家颇有微词,但木已成舟,且安怡又似是十分喜爱坚持,也只能委婉劝了两句就不好再多说。
待薛家人离去后,安怡先打发安老太睡下,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美容解乏的药浴才躺下。她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谁知头才挨着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省,梦里竟然连前情往事和那些人都不曾见着半点,睡得别样踏实安宁。
半夜里,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及至四更,整个京城已经白茫茫一片。安怡穿衣起身,将用一根玉钗将满头乌发紧紧绾了,披上玄青锦缎火狐皮里兜帽斗篷,静悄悄开了门。
兰嫂早就收拾得当候在廊下,见安怡出来忙迎上去小声道:“马匹已经准备好了,厨房里也备好了早饭,姑娘先用过早饭再走?”
安怡摇头:“不饿,回来再吃。”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稳稳当当地穿过被雪染白了的庭院,于侧门外上了马,朝着街上走去。
此时尚早,街上黑沉沉一片,偶尔才见有人家亮着灯火。主仆二人沉默地走了约一刻钟后,街上的车马和人逐渐多了起来。景象却又与昌黎边城不同,不管是坐车的还是骑马的,都是沉默井然的模样,无人争先也无人喧哗,唯有随行灯笼忽闪的火光显得热闹几分。
兰嫂从不曾见过这么多人在暗夜里无声行走,少不得多了几分好奇。安怡拨马沿着街边慢行,轻声道:“今日望日,九品以上文武百官都要上朝。这些都是去上朝的官员。你瞧那些骑马坐轿有人伺候的就是品级高的,独自一人行走或是骑驴的就是小穷官了。”
兰嫂听说都是些做官的,不由得先就怯了几分,更有些好奇安怡为何会挑在这种时候上街,目的地又是哪里。只是安怡自来性子冷硬,不乐意和她说的事根本不许她打听,故而她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安怡沿着街边隐蔽阴暗处前行。
将至正阳大街中段时,安怡忽然勒住缰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边一处墙角里,挺直背脊沉默地往前看去。兰嫂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正阳大街中段一条巷子里缓缓驶出一张车来,车旁又有一骑,栗色的马,青色的官袍,玉白微髯的脸,两道正义凛然的剑眉,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正是个三十左右的美男子。
看到这张越来越显正气的脸,安怡紧紧抓住手里的缰绳,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微笑着无声说道:“田均,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我好想你啊。”她好想把他这张正义凛然的脸皮撕下来,看看里头的狰狞和污垢,再将它扔到地上,用力踩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