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389 字 12天前

于是杜老师态度未变:“纪慎语这几天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效率很低。”

丁汉白说:“也许老师讲得不对他口味儿,自己琢磨呢。”

杜老师火气腾升,也靠住椅背抱起肘来。“这是学校,以为老师讲课是饭店点菜?”强忍住声色俱厉,“他就算是第一名也不能由着性子来,何况马上期中考试,按照这个状态,他很有可能会退步。”

丁汉白未雨绸缪,要是退步,不会还要叫家长吧?他提前想好了,到时候让姜采薇来,他小姨肯定能把老师哄得高高兴兴。

思及此,脸色一沉。

纪慎语平时那么喜欢姜采薇,怎么今天不叫姜采薇来?

丁汉白越想越烦,把老师晾在一边。杜老师敲桌,说:“还有更严重的,他这些天频频逃学,如果不是家里有要紧的事儿,我想听听解释。”

丁汉白回神:“他从扬州来,人生路不熟,应该不是干什么坏事儿。”

杜老师难以置信:“你作为他的家长也不了解?就放任不管?”

这话给丁汉白提了醒,他还真不了解,纪慎语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小秘密,他一概不知。思路稍变,他对丁尔和与丁可愈也不甚了解,他从来如此,别人的事儿漠不关心。

这工夫,老师絮絮叨叨教训许多,丁汉白静心聆听,好的,坏的,无关痛痒的,学生形象的纪慎语在他脑海逐渐清晰。他垂下眼睛,直待老师说完。

丁汉白重回走廊,慢慢走,纪慎语立在栏杆旁念书,纪慎语贴边行走避开同学打闹,纪慎语借作业给别人抄违反纪律……他想起这些。

纪慎语谨小慎微的校园生活很有意思,叫丁汉白觉得稀罕。走着走着,想着想着,丁汉白在涌出的学生中立定,两米远处,纪慎语踩着铃声跑出来,神情像寻找丢失的宝贝。

他把自己想得很要紧,不知是否自作多情。

纪慎语跑来,喘着,喊着师哥,抓丁汉白的手臂。想问老师欺负你没有?想问许多,但在来往同学的窥探中,一切浓缩成一句“抱歉”。

丁汉白说:“我跟老师谈好了,你不许再乱跑,乖乖上课。”他也是从十几岁过来的,怕纪慎语阳奉阴违,临走又补充,“不定时来接你,抽查。”

纪慎语扒着栏杆目送丁汉白离开,背影看不见了,栏杆也被他焐热。

不多时,车在崇水区靠边停,丁汉白暂时走出对纪慎语的惦记,来讨要他魂牵梦萦的玉童子。破门锁着,他挺拔地立着等,揣兜,皱眉,盯着檐上的破灯笼出神。

一时三刻,破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千八百下。

张斯年总算露头,拿着干瘪的包。丁汉白分析,包里没钱说明没脱手什么东西,刚放下心,张斯年毁他:“从玳瑁出来,直接上银行办了折子。”

丁汉白问:“那玉童子没卖吧?”

张斯年答:“连着荷叶水洗一起卖了。”

咣当一声,丁汉白反身将门踹开,好大的气性。“白等半天!”他有气就撒,才不管师父还是爸爸,“这才几天,你怎么那么急不可耐?!缺钱跟我说,要多少我孝敬你多少!一声不吭卖东西,我他妈上哪儿找去?!”

张斯年哼着戏洗手,不理这混不吝,他那天就瞧了个清楚,丁汉白哪是喜欢玉童子,是想找做玉童子的人。

他挑明:“我跟梁鹤乘斗法半辈子,你想亲近他徒弟,再进一步是不是还想拉拢他?”

丁汉白噤声,在这方小院来回转悠,有失去玉童子的焦躁,更有被戳中心事的烦乱。从他认张斯年为师,等于下一个决心,决心在他喜欢的古玩行干点什么。

“这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不是需要骑个破三轮去挨家转悠,收个件儿要用收破烂儿打掩护。”他说,“师父,我喜欢这行当,喜欢这些物件儿,但我不可能像你一样只泡在古玩市场里捡漏、脱手。”

张斯年目光冷了:“你想干什么?”

丁汉白说:“我贪心。”他言之切切,“我特别贪心,我倒腾来倒腾去是因为喜欢,也是为了钱,钱越多,我能倒腾到手的宝贝也就越多。可无论钱有多少、宝贝有多少,都只是市场之中的一个单位,还不够,我喜欢做主,总有一天我要干预、控制。”

张斯年一声干咳,无声地点一支旱烟。

丁汉白立在灰白烟雾里:“以前没有古玩市场,人多就有了,再以后呢?”他蹲下,按着张斯年嶙峋的膝盖,“老头,玉销记做翘楚好几代了,降格就是要命。我靠天分和努力争到上游,做不了魁首也要我的命。”

安静,静得连烟灰扑簌都能分辨。

烟头落下,张斯年的手一并落下,盖住丁汉白的手背。

“他好找,是个六指儿。”老头说。语气无波,可就这么无波地妥协了。

丁汉白笑了:“你俩为什么不对付?难道是他把你戳瞎的?”

引擎和着秋风,像年轻人发出的动静,师徒间剖白笑骂,有些敞开说了,有些暂且留着。张斯年听那动静远去,独坐在院子里发呆,半晌哼一阙戏词,余音袅袅,飘不散,倒勾出他年少的一段念想。

而丁汉白,他语文学得还不错,诗也会那么几百首,今天却真正懂了“直抒胸臆”是何等痛快。理想与念头搁置许久,一经撬开就无法收回,就像这车,卯足劲儿往前开才算走正道。

他回家,寻思着改天找到梁鹤乘后的开场白。

落日熔金,大客厅这时候最热闹。

空着两位,纪慎语忙于雕刻玉薰炉,没来。

姜采薇问:“怎么汉白也不来吃饭?”

姜漱柳说:“肯定在外面馆子吃饱才回来,他最不用惦记。”

丁汉白着实冤枉,他什么都没吃,不过是去机器房找一块料而已,就被冤家缠住。那玉薰炉划分仔细,盖子炉板器身三足,各处花纹图案不一,刻法也不尽相同。纪慎语握着刀,问完东又问西,相当谨慎。

丁汉白干脆坐下:“盖子上那颗火焰珠是活动的,第一处镂空。”

纪慎语指尖划过:“这儿也是镂空,云纹,四个装饰火焰珠要阴刻小字。”手顺着往下,“炉板还没雕……”

丁汉白提醒:“整体圆雕,炉板浮雕。”

纪慎语牢记住:“下面阴刻结绳纹,两边双蝶耳……衔活圆环。”他念叨着,身子一歪去摸三足,挨住丁汉白的肩膀。

丁汉白抬手接,将纪慎语揽住,揽住觉出姿势奇怪,此地无银地嘱咐,别摔了。而纪慎语许是太累,竟然肩头一塌放松在他臂弯,他结结实实地抱着,会摔才见鬼。

“师哥。”纪慎语说,“镂空那么麻烦,你能教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