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563 字 12天前

纪慎语当然记得,对方又惊又喜,还说之所以一屋子都没玉雕件儿,是因为隔行如隔山,就算能雕也逃不过丁延寿的法眼。

梁鹤乘说:“你是丁老板的徒弟,最擅长的就是雕刻,又遇见我,这不是天注定要咱们合力吗?”他苦思多日,终于茅塞顿开,原来冥冥之中的缘分不止是让他教纪慎语,也是让纪慎语弥补他涉足不了的缺口。

如果是玉质古玩作伪,那没有瓷窑也无妨。

这回轮到纪慎语怔愣,目着眼睛打开包,剥下层层包裹露出青玉原貌。他激灵笑起来,越笑越深:“师父,我和你想得一样。”

梁鹤乘快意拍桌:“你既然带的是青玉,是不是想好做什么了?”

纪慎语回答:“宋代玉童子,持莲骑鹿攀花枝。”

师徒二人关进里间小屋,那方破桌就是工作台。纪慎语研墨,他还没见过梁鹤乘作画,期待之中掺杂一点不服气,毕竟哪个徒弟没做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春秋大梦。

纸不大,梁鹤乘翘着第六根小指落笔,没花费太久便画好一个持莲行走的童子,教道:“每个朝代的玉童子都不一样,你要做宋代的,姿态持莲骑鹿行走攀枝,发型要短发,衣裳要斜方格或者水字纹,面部表情细微到眉形耳廓都要讲究。”

这不是随着心雕刻,每一线条必须不苟地规划,稍有差池,就会被鉴出真伪。

这一小块青玉足够做一枚规矩的玉童子,纪慎语决定就做持莲行走姿势。梁鹤乘盯着他画,精之又精,细之又细。“师父。”他忍不住问,“你那脑子里藏着多少东西啊?”

梁鹤乘说:“恰好能唬住你而已。”

纪慎语心中自有计较,古玩市场的赝品率高达九成,多少技艺高超的大牛隐匿其中闷声发财,可技艺高超大多是擅长某项,比如瓷器,比如字画,瓷器中又分许多种,字画中又分许多类,可梁鹤乘不同,似乎全都懂。

他猛然想起瞎眼张,问:“师父,你这么厉害,那个瞎眼张还能看出来?”

梁鹤乘说:“那人从小在宝贝堆儿里泡大的,再加上天分,三言两语说不清。”本来点到为止,可又八卦一句,“特殊时期他家被收拾惨了,眼睛也是那时候瞎的,估计看透不少,也被折磨得没了好胜心。”

纪慎语想,这对冤家一个遭斗,一个得绝症,应该成知己啊。

他实在是想多了,不仅想多,简直是想反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又两天,丁汉白以天气降温为由,请假在家……他总是这样,变着法子挑战张寅的底线,对方也乐意忍,等着攒够名头端他的饭碗。

机器房太冷,他抱着那块白玉去书房,净手静心,要着手雕玉兰花插。先铺一层厚毡布,妥当搁好白玉,拿捏准尺寸就能画形了。

丁汉白耳聪目明,蘸墨两撇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轻悄悄的,不知道是谁家小贼。

门稍开一缝儿,可那琥珀颜色的眼睛太好认,小贼自己却懵然不知已经暴露,后退又要离开。丁汉白低头看玉,声却拔高:“来都来了,还走什么走。”

纪慎语脚步顿住,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他之所以不愿与别人共处一室,主要是怕暴露自己做什么。做什么?他拿着几盒颜料,要找宣纸调色,玉年头久了受沁发黄、发褐,他调好是为了做玉童子用。

走到桌旁,他讷讷开口:“师哥,勾线呢。”

丁汉白不抬眼,闻见颜料味儿问:“画画?”

纪慎语“嗯”一声,动静和脚步一样轻。绕到桌后,搬椅子坐在旁边,铺纸调色,勾一点明黄,勾一点棕褐,仔细摸索比例。

形已画好,丁汉白问:“听说你选了青玉,准备刻什么?”

纪慎语回答:“玉薰炉,三足,双蝶耳活环。”

丁汉白终于抬眼瞧他:“难度可不小。”

纪慎语点点头,他当然晓得,先抛开那块青玉珍贵不说,他切下一小块去做玉童子,等于削减价值。所以必须雕刻难度高的,日后卖价高才能弥补。

他调试半晌也没兑出满意的色来,把笔一搁欣赏起旁人。这块白玉也被切成两半,他记得一个要做明式,一个要做清式,讨教问:“师哥,明和清的玉雕花插区别大吗?”

丁汉白寥寥几字:“发于明代。”

四个字而已,但纪慎语立即懂了。发于明代,那刚有时必然较简洁粗犷,经过一代发展后就会稍稍复杂多样,而明至清又不算太过久远,因此器型方面不会发生较大改变。

他欣赏够了,继续调色。

这回轮到丁汉白侧目,看着那一纸黄褐色斑点直犯恶心:“你这瞎搞什么?”

纪慎语心虚道:“我调色画……画枇杷树。”

丁汉白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夺下笔洗净,笔尖点进颜料盒,三黄一褐,涂匀后显出饱满的枇杷色。“画吧。”他说,“倒是还没见过你单纯画画。”

纪慎语自己逼自己上梁山,只好认真画。

他扭脸看敞开的窗,四方之间露着院里的树,灵感乍现,随意勾出轮廓结构。停不住了,一笔接连一笔,树苍、叶茂、果黄,渲染出萧瑟的天,他伏在桌上,渐渐完成一幅设色分明的枇杷树。

丁汉白停刀注目,看画,看纪慎语抿紧的唇,看一撇一捺写下的字。

荼蘼送香

枇杷映黄

园池偷换春光

鸠鸣在桑

莺啼近窗

行人远去他乡

正离愁断肠

小院、浅池、鸟叫,从扬州来到这儿是远去他乡,倒全部贴切符合,可丁汉白不高兴,什么叫离愁断肠?他向来不高兴就要寻衅滋事儿,就要教训,问:“好吃好喝的,还有我疼你,你断哪门子肠?”

纪慎语并无他意,却小声:“你哪儿疼我了。”

丁汉白憋了半天,请吃炸酱面、带着逛街、受伤抱来抱去……他懒得一一列举,冷冷丢下句难听话:“白眼狼,打今儿起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