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她,亚历山大就变得异常话多。我在他身边已经好几年,早就知道了他这个毛病,他一紧张话就多。
我趁机把自己逼到角落里,小心踢了踢地上的水壶。果然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我连忙把它抱起来,低声道:“陛下,王后,没水了,我得去取点水来。”
亚历山大点头默许。而站在一旁的罗克珊娜把目光锁定到我身上,若有所思。
我赶紧转身离开,就听见罗克珊娜在后面轻描淡写地问:“你身边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侍从吗?”
掀开帐帘再出去时,雨的势头依旧没有减小。迈兰尼挺身收腹,贴着营帐站得非常辛苦,前面半边身子被淋得通透。我不由同情地望了他一眼,索性站到他身边,思考我接下来该去哪儿避雨。
赫费斯提翁那家伙我是一点也不想跟他单独相处,别人的话,喀山德那种畜生都不如的就算了,托勒密吕辛马库斯之流,我还真不清楚他们的营帐到底在哪儿,泰绮丝好像老早之前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是了,他应该是跟安提柯留守在西罗伯利城……我胡思乱想着,一时连迈兰尼跟我搭话的声音都忽略了。
直到他敲我肩膀,我才回过神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出来了?”他有点防备地看着我,早在我逃跑那次之后,迈兰尼就有点不太信任我了。
我一指手里的水壶。
他了然,想了想又道:“现在雨那么大,这里离河边还有一段路,你怎么过去?”
“跑几步就过去了。”总不能直接告诉你我很讨厌在里面对着那个女人吧?
我硬着头皮往外磨蹭,在迈兰尼将信将疑的目光下真的冒雨狂奔起来。
这感觉,真……痛快啊。应该庆幸现在已经算是夏天,否则我这把骨头估计也就交待在这了。不过一年里也难得有机会畅快淋漓地浇一次雨,我摸摸透湿的头发,由快跑改为慢走。
一路上除了还在站岗的士兵,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当然,我想看见也挺费力的,雨太大,眼睛都睁不太开。电闪雷鸣之中,我模模糊糊走着,无意间想起五年前那个相似的夜,自己像个疯子一样从波斯波利斯宫往外跑。
现在想想确实是有点好笑。
那时不过听到一点关于亚历山大的风吹草动,就当成天大的事,一边不要命地往外冲,一边还拼命说服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是不希望一个英雄莫名其妙地消失。
那个暴风雨交加的夜晚,我记得是如此清晰,自己在台阶上失足掉下去,摔得不轻,后来还被两个王八蛋抓走,硬塞狮笼里,那个叫惨啊……啊,不对,好像中间还漏了一段。
我边走边思索那段漏掉的记忆,一不留神却发觉眼前挡了个人影。抬头一看,我登时就想起来我刚才忘了什么了。
眼前的塞琉古眼眸碧绿如玉石,看着我,表情很是复杂:“巴高斯,你又要逃走么?”
中间是倒霉的我碰上了这个笨蛋。
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当时不听我解释,拿葡萄酒泼我,还给了我一拳!
第77章
雨水在我们之间,如同厚重的帘幕一般遮挡住对方的脸。塞琉古没有穿盔甲,只一件单薄的长袍贴在身上,依稀显露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我实在是想对他翻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不,我是去打水。”
他点点头,却依旧站在原地:“亚历山大,最近怎么样了?”
“陛下恢复得很好。”
“是吗。那你呢?”
我一愣:“我?我也很好……我一直很好。”
他道:“那就好。”
一时无话。又热又闷的雨水贴在身上实在不好受,我对他笑笑:“天气这么不好,塞琉古大人在外面做什么?”
“没什么事,出来走走。营帐里太热了。”
“最近换季,瘟疫蔓延,大人出来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免得得流感。”我随口道。
塞琉古皱起眉头:“流感是什么?”
一个不小心就口误了,我摆摆手道:“就是感冒。”
“谢谢,你也小心。”他舒展眉头,对我笑了。顿了顿又道:“对了,亚历山大最近有没有提到接下来的攻打计划?”
我想起了刚才他在地图上指的那条河,一时犹豫,还是摇了摇头:“军事上的事,陛下很少对我提及。大人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自己再问他吧。”塞琉古思索一下,淡淡回答。
如今塞琉古已经不会再跟我像原来那样轻浮地调情,或者一时激动就要拉着我要逃跑了。他看着我,脸上刀刻似的线条带着疏离与冷漠,就连笑起来也感觉离我很远。我们俩像两个陌生人似的客套半天,可谁也不愿意率先离开。
“这样的雨究竟还会下多久?”他将手心摊开,任雨滴洒在上面,低声咕哝着。
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宁愿厚着脸皮假设这也许跟我有那么一点关系。毕竟他曾经还算执着地跟我说过喜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迟迟不走的动机相比之下就显得十分差劲了。因为我满脑子里都在想,眼前这个明明不是那么坏、甚至还有几分可爱的家伙,他明明过去对政治厌烦到了极点,怎么会在以后摇身一变,成了亚历山大帝国的分食者之一呢?
他突然又抬起头看我。看着看着,眼神有些飘忽,并不像再看我,而是透过我,不知道看到哪里的记忆深处。
而我,有时仅仅像这样看着眼前的他,我都会感觉内心涌起一种可怕的冲动,几乎要促使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将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儿全扔给他,非得得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不可。
理智终究还是放过了我。
我把他从自己的恍惚中唤回来:“塞琉古大人。”
“什么?”
“我想冒犯地问你一句话,有宙斯在雨中见证,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塞琉古捋一下自己的金发,闭了闭眼睛才道:“是关于亚历山大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