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吃惊,想不到历史上强势又威严的安提柯竟然还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他后来为了争夺领土,可是曾以一人之力对敌托勒密、塞琉古和其他将军联合组成的军队,这样咄咄逼人的气魄,可不太像眼前这个温和的人。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皮肤发烫,我和安提柯把牛头牵到树荫下。
安提柯听着远处传来的口号声,忽道:“小伙子,你有没有经历过战争?”
我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打过架?或者学过打架?”
我接着摇头。
“这可不好,”安提柯道,“在希腊,如果一个男孩从来没有为荣誉跟别人决斗过,那是会受嘲笑的。特别是你要跟着亚历山大,一定要学会适应战争。”
“但是大人,”我皱起眉头,“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
古希腊人好战是除了名的,这点无可厚非,但要我也变成这样,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但毫无疑问,它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安提柯的声音很有力,“你要明白,我们所要征服的世界,有时候并不一定那么容易理解彼此的。”
第一次听好战分子发表这种言论,我还是接受不能。很显然,他的世界观和我的大相径庭。
我不服道:“我不认为武力这么有效,那些战死的士兵和流亡失所的百姓,哪一个不是战争的牺牲品?”
安提柯不以为意道:“小伙子,你的想法很有趣,但是太天真了。在你开始这样想的那一瞬间,别人就会把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如果不能比你的敌人更会战斗,那么在这片土地上,你永远都只能是别人的臣子。”
他顿了顿,继续道:“亚历山大为什么可以一路走到这里?那就是因为他从来都比别人更会战斗,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受到天神宙斯的眷顾。”
我瞪大眼睛,很想反驳他,可就是找不到话。
真的是这样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当然的否定。
可是细想之下,安提柯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几千年前的人还带着原始的兽性。对于他们来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最大的信仰。
只是如果这么说来,谁够心狠手辣、奸诈阴险,谁就可以称王,亚历山大岂不是最邪恶的恶魔?
我回头望了望营帐,亚历山大的声音依稀从里面传来。
无法相信,因为他真的不像那种人。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亚历山大已经从营帐里走出来。他浑身浴血,连皇冠上都血迹斑斑。
他走过来,看着安提柯,没有笑。
“老兵帕诺曼死了。”他道,“安提柯,替我记下这位勇士的名字,告诉马其顿的人,要厚待他年轻的妻子和两岁的孩子。”
安提柯郑重地点头。
亚历山大的表情很坚毅:“还有,巴顿的双腿被敌人砍去了,等伤好后带他回到他父母身边,告诉他们,巴顿是个英雄,皇室会保证他们下半生衣食无忧。”
“好。”
亚历山大迎风而立,金色碎发飞扬,雪白的衣衫上有血水徐徐落下。
“马其顿的士兵们都是最有血性的,”许久以后,他喃喃道,“我为他们感到自豪。”
回皇宫的路上亚历山大一直没说话,连赫费斯提翁都没怎么理会。
一行人无声地走着,喀山德忽对我道:“巴高斯,你这个男宠做得未免也太不称职,很少见你在亚历山大身边出现。就连这回一起出来,都离他远远的,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把奈西送给我后,我就对这个年纪很小但手段很狠的栗发男孩印象不好。托勒密在的时候他们俩就吵架拌嘴,我不必理会。而如今托勒密不在,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道:“陛下那么忙,哪有时间天天带着我。”
喀山德道:“你不是男宠么?为什么不去讨亚历山大的欢心?看得出来,亚历山大对你有好感。”
“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厌恶地看他一眼,“陛下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不料喀山德却笑了:“是吗?在哪里,我怎么没发现?”
我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亚历山大和他身旁骑着白马棕发披肩的赫费斯提翁。
“一直在他身边。”我轻声道。
就像是风与云,就像是天空与海洋,谁与谁,都缺一不可。亚历山大之所以能成为亚历山大,绝对离不开赫费斯提翁的支持与成全。
这样契合的两个人,远远那么一望,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如果说我想成为他们,那也只能说明我是真的非常羡慕他们。
“你说赫费斯提翁?别开玩笑了,”喀山德嗤笑一声,“阿芙洛狄忒女神[1]在上,他们俩根本不可能。”
我转头看他,有些惊讶:“为什么?”
喀山德拨了拨直发,慢吞吞道:“巴高斯,你有所不知,对于我们希腊人来说,男人之间的情谊可以发展得很密切,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可以同床共枕甚至是相拥而眠。在我们的国度,这是先哲们所推崇的。”
我点头,这我知道。
古希腊这种男人之间类似于同性恋的情谊是非常出名的。在贵族,甚至有专门的惯例:男孩长到青春期后,要安排一个年长的成年人专门负责他的道德和心智教育。为了让男孩成为一个道德上完美的人,年长男子要毫无保留地把一切美好的情感与智慧都给予男孩。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所产生的感情,往往非常纯粹,但是很难定义。像恋人,像挚友,亦像父母。
喀山德露出讥笑的表情,继续道:“但是,这一切道貌岸然的默许,都只能建立在他们所谓的知识和美德的交流上。如果两人跨越雷池一步,发生肉体上的关系,对于那些道德家来说,就意味着他们的感情变质了——他们从最高尚的人变成了最龌龊的人。”
我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