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佣人被盯得直发毛,她见了张秀雅原就紧张,半晌才憋出句话来,“我,我不知道啊。”她只在外头负责打杂,宅子里面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
张秀雅心头火起,忍不住发了脾气,“滚。”
那佣人灰头土脸地跑了,临走前连用来浇花的水笼头都忘了关。
到了楼下,有佣人迎了上来,又是帮忙宽衣,又是帮忙递水的,一脸殷勤地问:“太太,要上楼看看小少爷吗?小少爷今天很乖,刚已经喂过一次奶粉了,再哄哄估计又要睡着了。”金家很宝贝这个孙子,特意配了三个保姆,对于自己儿子的日常起居,张秀雅反倒不如贴身的几个保姆来得熟悉。作为新科妈妈,她也乐得轻松。出了月子,她就抓紧时间恢复身材,自从上次被卢燕羞辱之后,她健身得就更勤了。最近金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张秀雅倒是没心没肺,也不见她操任何的心,社交活动反倒比之前更频繁了。不在家的时间多了,就连金母都颇有微词。
“不去了。我累了。”张秀雅推开水杯,一面说一面上楼,“晚饭我也不下来吃了,让人做了送到我房间。要是老爷问起的话,就说我人有点不舒服,嗯,就说我身体很不舒服。懂了么?”对于婆婆,张秀雅尚可以敷衍一二,她在家里最怕的就是公公了,在他面前总是小心加着小心。
过了一会儿,佣人就把晚餐送到她房间。金家最近出了状况,在吃穿用度上不免有所缩减,张秀雅吃得心不在焉,有时候干脆停了筷子,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不下楼吃饭?”张秀雅自己在发呆,连金少博什么时候开门进来都不知道。
张秀雅被唬了一跳,手上的餐盘差点掉到地上,嘴唇也在轻轻颤抖。她用力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方才转过身来,先端详了一下金少博的神色,金少博的脸色不太好,张秀雅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希望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吗?”金少博扯了扯领带,一屁股坐在床上,难掩一身疲色。金父把家业交给他的时候,公司已经成规模,各方面的规章制度也很完善了,所以认真说起来,金少博接手公司还是很顺遂的。他自己也洋洋得意,又兼年少多金,手下的一群狐朋狗友把他们吹捧得快到天上去了,日子久了,他也就忘了自己的斤两了。现在金家遇到困境了,原本他视为挚友的那些人一哄而散,见着他都绕路走,更别说施予援手了。金少博这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他每天坐在公司,坏消息一个一个传来,他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心焦却是无计可施。境况不好,金父纵然身体不好,也亲自到公司督阵了。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金父来了,效果也是有限。
张秀雅放下餐盘,从橱柜里取出一条领带,有点讨好地说:“今天我逛街看到这条领带挺好看的,就买了下来。”又将领带拿到他胸前比了比,“确实不错,颜色很衬你。”
金少博现在哪有这样的心情,没好气地问她,“哪儿买的?”
张秀雅心里一跳,不知道怎么就胆怯起来,“领,领袖天地。”
领袖天地里面的东西都价格不菲,平时倒也罢了,现在这个光景还这般挥霍,就让金少博有些肉痛了,“自己又买一大堆衣服,然后再买条领带搪塞我?”
“说什么呢。今天我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买,全都是帮你看的。”张秀雅凑近他,刚要露出笑容,金少博已一把抢过领带,撕扯了几下,狠狠地摔在地上,“你是疯了吧。整天就会买买买!每月的零用都不够,一个月都得再要好几回。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么?我看都是逛街累出来的!现在家里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空还不如多看看儿子。儿子待你,还不如对保姆亲。”
张秀雅一愣,立刻哭了出来,“你干嘛冲着我凶?最近回来除了骂人,就是吵架。这些东西才花多少钱?以前都是这么花的。公司里的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冲我发火能解决问题么?我要是能帮上忙,会说二话么?可我确实什么都不会!”以前张秀雅着迷过他的风流倜傥,尽管他流连花丛,到底还是有体贴的时候,很多时候还是能把她哄得很开心。婚后倒是换了模样,那些动人的情话他和别人说去了,如今就连吃穿用度都斤斤计较起来。原来他的风流倜傥是用钱堆出来的,他自个儿真的本事没有,只会找碴骂人。
金少博以前总觉得张秀雅哭的时候梨花带雨,容貌绝美,现在只觉得矫揉造作,烦人得很,于是脾气更加暴躁,“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好,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底打扮给谁看!再添乱,别怪我不留情面。”
金少博摔门而出,原想回家清静清静,没想到家里一样不让人省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真是糟糕透了。
☆、第二十五章
真是应了胡修沅的那句话,真巧,不同的时间,两个毫无关联的场合,卢燕都能遇到温嘉言和胡修沅他们两个。他们最近似乎出双入对得很是频繁呢,卢燕忍不住就往那个方向想,目光就多了一层探究的意思。他们既未挽手,更未十指紧扣,但胡修沅挨得温嘉言那么近,社交礼仪上说,15厘米以内已经算是亲密距离,只存在于最亲密的人之间,温嘉言待胡修沅终究还是不同的,卢燕想到这里就微微有些黯然。
胡修沅心思何等敏锐,女人在恋爱方面可谓是天生的福尔摩斯,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她们的第六感像雷达一样无所不在。胡修沅本就聪明,在胡家那样的深宅大院更是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她对温嘉言正是求得不得的阶段,因而对他身边的女生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当晚一勺丸子就让她洞悉温嘉言的心意,此时自然不能容忍他们这般眉来眼去,欲说还休,她立刻扯了扯温嘉言的衣袖,“嘉言哥,我爸妈还在等着咱们呢。”
卢燕一手提着水果篮,一手拎着保温瓶,她把两样东西往前举了举,示意自己也是来探望病人的,“正好,我也该去看望朋友了。”
“是谁?”温嘉言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一来弄自己有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放过似的。
卢燕倒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是忠平,他胃溃疡,在这里住院几天。”记者跑起新闻来就没日没夜的,那些资深的记者或多或少胃都有些毛病。
温嘉言早就注意到卢燕手中的保温瓶了,那里面应该是卢燕亲自煲的汤粥之类的东西,心里难免吃味,他踌躇了一下,“胡伯父身体不适,也在这里住院,我进去坐一坐就出来。一会儿一块吃个午饭,好不好?”其实卢燕是很难约的,除了节目组的聚餐,温嘉言的私人邀约,她一概都婉拒了。温嘉言不得不挖空心思,想出很多名目,请整个制作团队吃饭。
胡修沅上次被温嘉言教训过,现在已经收敛了很多,她也不想给温嘉言留下恶劣的印象,因而这次见了卢燕也是客客气气的。胡修沅听见温嘉言这么说立刻紧张地捏紧拳头,她自信自己的容貌才学并不输给卢燕,她和温嘉言从小玩到大,他怎么就没发现她的好呢?
卢燕垂下眼帘,低低地说:“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有点事。”
胡修沅立刻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查过卢燕的资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她父亲教她的。她听过卢燕很多故事,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挺聪明的。
“喔,那下次。”虽然是意料之间的答案,温嘉言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一想到卢燕一会儿要到病房和耿忠平独处,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一般。温嘉言自然也谈过恋爱,不过他并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他从来就优秀,从小到大就受到很多女生的仰慕,情书都是一筐一筐的,不过他都没有动心。那些情书他有的看,有的不看,不过他都一撂一撂地放好,直到整个学期过完,他才把它们都处理掉。大学的那场恋爱,也是女生主动告白的,温嘉言觉得她温婉漂亮的气质很是打动他,于是就答应了。恋爱的过程也很甜蜜,后来他回t市发展,她仍在国外,这段远距离的恋爱最后就无疾而终了。像他这样的性格的人,很难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更使不出什么死缠烂打的招数,卢燕一拒绝,他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胡修沅很快就神色如常,她矜持地站在那里,含蓄地笑道:“卢小姐,那我们先走了。”胡志泽抱恙在身,其实也不是太严重,不过元静娴不放心,还是订了vip病房,让胡志泽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胡志泽一身缔造了自己的商业王国,平时可说是说一不二,也就元静娴的话,他还稍稍听得进去。既然她费心安排好了一切,胡志泽也就没反对,就当在医院休假了。
“好。”卢燕微微抬头,看到温嘉言的目光仍然在她身上打转,脸上一热,不由掉转目光,“我也得走了,粥凉掉就不好吃了。”
温嘉言无言地点头,三人交错而过。胡修沅在温嘉言身边总是活跃,她清脆的声音借着风势一句一句送到卢燕的耳朵里,“嘉言哥,醉仙居新来了几个上海厨师,他们做的菜很不错,等下咱们去试试吧?你不喜欢的话,咱们还可以清风人家,你上次说他们做的很合你的口味……”
无论是醉仙居还是清风人家,都是出入需要会员制的地方,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到哪里走一遭。凡事一对比就高下立下,一样是探病,卢燕手中拎的是超市里面就有的果篮,而温嘉言拿在手上的那个礼盒包装典雅精致,里面想必是一些名贵的补品,这些悠长的距离,卢燕觉得自己拍马也赶不上。卢燕回头看了看,医院内vip病房和普通病房的方向刚好截然相反,人生岂非也是如此?
卢燕一进病房,耿母就以超大的嗓门,夸张而又热情地说:“燕子,你来了。可把你盼来了。”
卢燕的耳膜有些疼,病房内其他人都一齐在看她,更是让她尴尬不已。耿忠平住的是普通病房,里面有四张病床,r总医院的病床永远是满的,里面一两个病人正在睡觉呢,耿母如此嚷嚷,已是搅了别人的好梦。
耿忠平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声,不过他自然也不觉得母亲有什么大的不是,不过是淳朴和热情得有些过头罢了。这是她平时的行为模式,绝不是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就都应该互相理解嘛。他作为晚辈,难道还能让母亲为他改变些什么么?
耿忠平冲卢燕笑了笑,“你怎么也这么客气,还带水果来?这几天我这的水果都快堆成山了。”耿民平在电视台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他住院了,上司和同事都过来看望他,而水果篮又恰好是看望病人的标配。因为实在太多了,耿忠平让耿母拎一些回去,耿母却舍不得吃,硬是一样都没带走。耿忠平再大的肚子,也吃不了这么多。过了两天,香蕉都熟透了,有些水果眼看着就放坏了,耿忠平好说歹说,耿母最后只把那些快变质的水果带回家。好的还是要留给忠平吃。
卢燕也笑,“那就慢慢吃。”
耿母拿出水果刀削苹果,她干这样的活总是很麻利,三下两下就把苹果削好,递到卢燕手上,“这些都是忠平领导过来探望忠平的时候带来的,一个个都挺水灵的,看着就比超市里面的好。你尝尝,可甜咧,是好东西。他们领导对忠平还是很看重的。”耿母说着说着,又很自然地夸起儿子来了。耿忠平是她一生的杰作,在她眼里,她儿子是优秀得无以复加的。当然,实际上领导关心一下生病的下属实在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也是企业人文关怀的一种体现,如此渲染实在有些夸张了。尽管耿母说得慷慨激昂,卢燕回应得并不热情,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一说起儿子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住,她废话了一堆,核心内容就是他们家忠平是很有能耐的,领导是非常非常器重他的,他很快就能升官赚更多的钱。
耿母这番高谈阔论的演说,惹来很多不满,其他病人家属都不悦地看着她,被吵醒的病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耳朵捂上。耿母对此浑然未觉,耿忠平也无力阻止母亲的举动,他想了想,“妈,你到药房帮我取一下药吧。今天医生开的药还没领呢。”
耿母一边答应,一边开始絮絮地抱怨这些药有多贵多贵,一个这么小的病怎么就要花这么多的钱,还有他们花了这么多的钱,医生和护士怎么不是很上心。卢燕敷衍了几句,耿母这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她一走,病房就安静了许多。
耿忠平看到保温瓶,“你带了什么过来了?”
卢燕被耿母的话弄得晕了头,一时都忘记了,赶紧把盖子打开,“我煲了点牛肉粥,现在还热着呢,要不你现在吃点?”
耿忠平就着保温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可是他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眼泪忽然簌簌而落,一滴一滴滚入粥中,吃到嘴里,咸咸的。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