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海蒂的上辈子,自二战开始以后,就在美国改名换姓的逃匿了许久。

她流着希伯来人的血脉,一旦回到奥地利就极有可能落入纳粹手中,最后恐怕会尸骨无存。

身世与家庭,终究成了不可说的秘密。

上辈子生育了一对儿女,哪怕在她身边从未了解过逾越节与光明节,幼时随父母生活的许多记忆也被刻意遗忘,仿佛便真的不存在了。

伴随着颜料被夜风拂干,原本浅淡的海水如同被注入了灵魂一般,色彩变得深沉而有层次,甚至在烛光下泛着海浪般的光泽。

月白的波纹如同蛛网般布在悬崖般的浪潮间,人们见证了耶和华与摩西的神迹,在海峡深处匆匆前行。

海蒂都忘了自己在他身后站了多久,望着那副画安静地想着过往。

这辈子,恐怕与犹太的一切,也都是不可说的禁忌。

活着就好。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达芬奇拖延成性,如今借着这一罐蛋彩却画的酣畅尽兴。

他从未如此轻松的用过这种颜料。

群青石犹如金子一般昂贵,磨些粉来也只能画些边角的天空。

他本来就不善人体,今晚直接淡化了众生的大小,用更大开大阖的笔触绘出高悬的海浪,还不忘在长路的尽头添上圣光般的夕阳。

海蒂收回了思绪,坐在他的身旁帮他用热水洗着笔刷,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文艺复兴,是人性的启发之时。

中世纪的画上,原本都是记述神的故事。

可文艺复兴的浪潮,让无数蒙昧的内心开始渴望真实的人性,感受人本身最简单的需求。

她听佛罗伦萨的城民们说,美第奇家族花了重金,请小桶先生画了许多大型的壁画,令他在绘制天神的画中加入他们家族众人的样貌。

人生来应具有价值和尊严,而不仅仅只是拜神的蝼蚁。

这世道看着无风无雨,一日复一日的稀松平常。

可哪怕是从这幅画上也可以看出,有些固有的认知,已经开始崩解和改变了。

“你还在这里?”达芬奇回过神来,讶异道:“已经夜深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没事,我陪着您好了。”海蒂露出得体的表情,起身道:“晚饭热了两次您都没空,现在用一点吗?”

“吃些干面包就好。”达芬奇揉了揉眉头,看向那副油画道:“再画两个小时大概就可以收工了。”

他抓了一把刮刀,将海浪的纹理表现地更清晰些,又开始处理天际线的样式。

海蒂把黑面包端了过来,好奇道:“这幅画,您打算挂在哪儿?”

“挂在哪?”达芬奇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喝了口葡萄酒道:“当然是卖个好价钱。”

……也对哦。

“明天去买些牛肉回来好了,我刚好去趟药剂店,跟老板谈谈这石头的事情。”达芬奇说了一半,见她还看着那副画,扫了眼道:“好看么?”

“画的很好,”海蒂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画的比波提切利先生要更宏大一些。”

某人扬起了眉毛,显然颇为受用。

“我总觉得,”达芬奇擦了下面包屑,看着画上的夕阳道:“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

女仆正准备帮他端走晚餐,眉毛跳了一下。

“您说什么?”

“很反叛么?”他看着那副画道:“我觉得,太阳并没有在绕着地球转。”

海蒂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着他道:“这是怎么得来的?”

“我一直在想,是天空更大,还是地球更大——”他认真了神色道:“显然是天空更大,可每天日夜轮转,难道是天幕在围绕着地球转动吗?”

这是因为地球在自转啊。

可你再说下去,万一被其他人听见,怕是要被当做异端给烧死了。

“这话最好不要乱讲,”她小声道:“毕竟没有证据。”

听到这句劝阻,达芬奇露出略有些失望的神色,却还是想继续说下去。

“我常常想,为什么东西松开手会落在地上?为什么月亮在白天不会发光?”他索性把自己的一卷手稿翻出来,若有所思道:“如果这些事能想通一处,可能就全都能慢慢被破解出来了。”

海蒂差点以为他也是跨越时空的旅人,只敲了敲那画着红海的木板:“您还是趁早把画填补完吧,等会蛋彩就干了。”

“哎?对,差点又忘了……”

海蒂收拾完了厨房,决定先回房休息。

她照例确认了下屋里被人动过没有,又去看墙角放着的玻璃皿。

小小的橘皮上,已经蔓延上了一大块白绿相间的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