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大山沟,柳家岭其实离外面是最远的,可现在,柳家岭大队几个自然村的生活比弯河和石板沟、上窑好了太多太多,石板沟真的快成原始社会了。
当然,即便大伯帮了那么多人,村子里还是有人背后说他坏话,但那又能怎样?尊敬爱戴大伯一家的更多。
太爷因为一句玩笑话把大伯带到了开城,帮了大伯一个人,大伯回报了太爷一家几代人几十年。
还有自己家,虽然从父亲柳长春到他都没有什么大本事,可他们都是在用心对大伯一家好,他和哥哥柳茂现在把大伯和大娘当亲父母对待,让大哥他们能安心在外面打拼。
这世上,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吧?
柳钰到目前为止,用到的人也绝大多数都是有良心的,可出现一个狼心狗肺的,就够把人气个半死。
不过这件事能把柳钰气成这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是他的客户帮他揪出来的,这可真是丢死人了。
柳垚最早也是柳钰带去马寨的,他的技术虽然比不上柳淼和建宾,但也算可以,可他在马寨的一年多,换了三个厂,这让柳钰有点膈应,所以柳钰回望宁办厂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用柳垚。
正好,柳垚当时被马寨一家人看上,想招他当上门女婿,柳垚自己也愿意,这样一来,柳钰办厂,带回了好几个柳家岭的人,却没带柳垚这个关系比较好的邻居,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快。
可四年前,柳垚来找柳钰,说他想回望宁跟着柳钰干,柳钰就找了个人手已经够用的借口推脱。
柳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柳钰对自己过去频繁更换东家有看法,就跟柳钰解释,他只是想结婚的时候手里能多攒几个钱,不让岳家那边小看,柳福来和牛三妮还指望着他们三兄弟养活呢,肯定什么都帮不了他,他总不能赖在大哥大嫂身上吧?
而他现在,就因为家里穷,虽然他非常努力,挣的也是全家最多的,仍然被岳父看得很低,对他经常是张嘴就骂,从来没有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已经决定要离婚了。
柳垚的这番话打动了柳钰。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
他们柳家岭这么多年了没有计划生育过,为啥人口一直没有增加?除了贫穷落后,出生死亡率高,最重要的原因是光棍儿多,柳家岭五个自然村,因为娶不上媳妇最后绝户的,不是十家八家。
就这样,柳垚继两个哥哥之后,也来到了柳钰的厂子,并且因为他头脑灵活,见人不怯场,两年前,成了厂子里的业务员,平日在厂里,他是除柳淼和建宾之外,跟柳钰走得最近的人。
因为业务员有提成,柳垚的收入在厂子里也属于最高的一拨人,当然,老板柳钰和两个办厂元老柳淼、建宾除外。
柳淼和建宾在当初柳钰办厂的时候一人拿了五百块钱,虽然几百块钱在柳钰办厂的两万多块钱里所占比例微乎其微,但柳钰非常感激两个好朋友的信任,厂子盈利后,他没有把这些钱还给柳淼和建宾,而是当成了股份,每年给柳淼和建宾分红——这也是他有事的时候,敢放心地把厂子交给柳淼和建宾的原因。
他没想到,柳垚居然因为这个原因对他心生不满,背地里跟他耍手脚。
五天前,柳钰在京都边当监工边等柳岸的电话,忽然接到东海省老客户胡老板的电话,胡老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厂子现在办大了,牛气了,看不上他这个小客户了。
柳钰当时一头雾水,问胡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胡老板是柳钰最早的客户之一,前几年,他那里的货都是柳钰亲自去送,他对柳钰还是比较了解的,觉得柳钰的无辜不像是装的,胡老板就直说了。
他说柳钰厂子里的业务员,和他的一个手下联合搞鬼,把胡老板年前向英雄阀门厂订的货,瞒天过海转给了别人,胡老板也是因为客户反映阀门质量有问题,亲自过去跟人家掰扯,才发现这件事的,他的那个手下已经承认了,代替的这批阀门比柳钰的价格低20%,那个手下吃了四千多块钱的差价。
柳钰当时快给气昏了,却没有给柳垚打电话兴师问罪,他知道柳垚心眼儿多,不把铁证砸在他的脸上,他肯定不会认。
不过,这事再大,当下大不过柳侠和猫儿、柳凌和陈震北的事。
柳钰不想让家里人跟着生气,这件事他连柳凌都没有说,回到家把京都几个家人和柳岸的情况都汇报清楚后,他才开始办柳垚的事。
昨天送走柳长青和柳侠,他就去了三道河,找到一个叫卢春生的人。
个体小厂,一般不养活专职财会人员,都是请人代做账,这个卢春生在市税务局有门路,代着马寨七八个小厂的账,其中也包括柳垚让柳钰李代桃僵的这家。
卢春生跟柳钰也面熟,知道三道河的同行都很给柳钰面子,所以柳钰问他柳垚的事,他虽然也知道自己说出来不合适,但他更不耻柳垚这种吃里扒外的做派,所以最后还是帮柳钰查了一下。
现在,柳钰把柳淼、建宾都叫到办公室,然后让金宝去叫柳垚——平时柳钰不爱使唤别人,可今天,他觉得自己去叫太给柳垚脸,他不值。
柳淼和建宾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面面相觑,他们和柳钰认识三十多年,柳钰在办厂之初拿不到一张订单都没这么不高兴过,今天脸色却阴沉的吓人,两个人都不习惯和柳钰之间有这种气氛,干脆就之间问了:“咱哩阀门出啥毛病了?”
柳钰在厂里唯一发过脾气的就是质量问题了。
柳钰说:“一会儿等柳垚过来,您俩问他吧。”
他又对柳淼说:“一会儿我对柳垚说话不会老好听,还有,柳淼,你一会儿可能得做个选择,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
柳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不着头脑:“柳钰,这到底是啥意思啊?我跟永芳俺俩好好哩,我又没找小三儿,你叫我我选择啥咧?”
他话音刚落,帘子一响,柳垚进来了,他梳着大背头,意气风发满面春风:“柳钰叔,找我有事?咦,大哥,您咋都搁这儿咧?”
柳钰坐在老板椅后头,动也没动:“我叫他们来咧,来看你表演咋装纯洁无辜。”
…………
——
春日的夕阳本就自带慵懒的味道,再携带着草木花香一起洒落在舒适的房间,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醉人的氛围,陷入到仿若沉醉的春眠里。
柳长青慢慢地伸出手,从沙发背上拿下一条格子薄被,小心地打开,轻轻地盖在柳侠身上。
柳侠嘴巴动了动,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头换了个方向偏到另一边,很快就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柳长青又拿过一个靠垫塞在自己身后,坐好,低头看着熟睡的柳侠,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头上。
只是一个电话,一个隔着上万里的声音,就能叫你欢欢喜喜,安然入睡,你的要求真不高孩儿,我跟您妈不是故意要难为你,是这世人容不下两个男人搁一堆儿,俺答应了您,您高兴一时,这一辈子就毁了。
柳长青收回自己的手,看着窗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少年时期为了识字,不放过能看到的任何书籍,他从一本前后都缺了很多页的破书上,就看到过两个男人的故事,不止一个,是好几个,后来他知道,那些人,还造就了不少的典故成语,可那些听上去很美的成语典故背后,都是凄惨悲凉的人生。
而那些时代,同性之爱还不像现在这样被视为罪不可赦的行为。
不错,中国几年前在法律上已经不再把同性恋当成犯罪了,但在世人心目中,它却比任何一种罪行都更罪孽深重,强奸犯都能让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同性恋却是连说出口都会被世人忌讳的东西。
不需要法律的判决,世人用眼神和心照不宣的微笑,就可以判处同性恋者比凌迟还要厉害的惩罚。
程新庭的父母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呢,程新庭也曾经是他们的骄傲,可就因为程新庭喜欢男人,大学没毕业就被家人单方面断绝了关系,听说父亲生病,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回家去看望,却被自己的父亲砸得差点成个聋子,被母亲哭着乞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祸害我们,让我们干干净净过个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