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消息,所以他想假装没有听见从而蒙混过关。
但从小到大对他无比柔顺无比贴心的猫儿,这次却表现出异常的固执和残酷,不肯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猫儿坚定而清晰地跟他确认了三遍,他说:
你没听错小叔,我是同性恋。
我没办法对女人产生爱情的感觉。
我想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柳侠的身体僵硬得像快石头,脸上开心的笑容由僵硬而至消散,最终被震惊到茫然,但他一直保持着原来面对着柳岸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柳岸一个黯然垂眸的动作,把柳侠从脑海那一片流云纷乱中惊醒,一阵难言的钝痛从眼睛直冲心底,柳侠一把抓住了想退开身体好离他远一点的猫儿。
“不就是同性恋么,不就是待见男哩么,又不是杀人放火,有啥大不了?”
“?”柳岸重新抬起眼帘,直直地看着柳侠。
柳侠努力地牵动自己的唇角,甚至还很美国式的耸了一下肩,又重复了一遍:“不就是待见男哩么,又没杀人放火,咋就跟世界末日了样?”
柳岸依然盯着他,只是眼神不再恐惧沮丧,而是探究和微微的期待。
柳侠突然站起来,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捧着柳岸的脸使劲揉搓了几下:“没事儿了孩儿,没事儿了,咱只要不杀人放火逞凶作恶,心里待见男哩还是女哩,老天爷也管不着。”
柳岸抬头看着柳侠,似乎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柳侠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咋了?不相信小叔?”
柳岸还是不说话。
柳侠咧嘴笑了一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小叔肯定,肯定……没看起来这么……这么……不在乎,那也不是小叔嫌弃你,而是……小叔有点……有点……有点吃惊,有点……不知以后咋弄。”
他低下头,看着柳岸的眼睛,又笑了笑:“小叔想叫你好,想叫你以后都……可幸福,所以现在,小叔……有点不知该咋办。”
柳岸凝视着柳侠的眼睛片刻,忽然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怀里:“小叔……”
柳侠揉揉他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背,说:“小叔原来以为,不论你想要啥,小叔都能想法给你,叫你一辈子都过得称心如意,你将突然说起……这个,小叔平常想都没想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小叔。”柳岸说。
柳侠摇摇头,依然轻拍着他的背:“孩儿,没啥对不起哩,你又不是故意哩。”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柳岸静静地感受着小叔的温度,柳侠却茫然地看着窗外被大雪笼罩的世界。
柳侠可以为了不忍心破坏猫儿十八岁生日的心情而强作镇定表现得举重若轻,残酷的现实却不会因此便对他们多一分理解与宽容。
柳侠和柳岸都明白,无论他们多清心寡欲与世无争,都不可能脱离现实世界而存在,凡尘俗世那些自诩正统的人们不管平日里有多少矛盾纷争,一旦面对异己者,他们甚至无需任何形式的交流,就能达成空前一致的残忍无情。
柳侠和柳岸都想开口安慰对方,但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同性之爱对于柳侠是个陌生的概念,刚才那几句宽慰的话已经用光了他的才情,他不敢尝试更深入的开导,他怕他不但开导不了猫儿,反倒加深他的恐惧和内疚。
柳岸则是看到柳侠的反应后十分难受,他怕自己一开口,前面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外面突如其来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屋内的静寂,柳岸疑惑地说:“戴先生?”
柳侠楞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怎么现在来了?下这么大的雪。”戴女士的美国丈夫随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戴文远,柳侠来的第二周已经和他见过面,三个人还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柳岸点点头:“我忘了,戴叔叔这几天有预约的手术。”戴文远是医生,自己开了一家诊所,他和m省总医院有合作关系,他为自己的病人做手术时都是用他们的手术室。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口。
柳侠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长款大衣的男人正好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蓝色盒子。
柳岸用汉语喊了戴文远一声。
戴文远笑着,用几乎算得上纯正的普通话说:“柳岸,生日快乐。”
“谢谢!”柳侠和柳岸跑到他跟前,柳岸接过了那个很漂亮的蓝色盒子。
柳侠说:“戴先生,进屋说话吧。”
戴文远说:“不用了,我是来给柳岸送生日礼物的,杰西卡要一周后才能回来,她让我帮她送礼物过来,我明天有一台大手术,现在要去医院一趟。”
柳岸已经拆开了礼物:“哈,真帅,谢谢戴叔叔和阿姨。”那一个以蓝色为主的、最新型号的游戏手柄。
戴文远很高兴:“喜欢就好,那再见。”
柳侠说:“上次您说想尝尝我的手艺,最近有时间吗?我明天打算做红烧肉。”
戴文远想了一下,说:“我下周末有时间,除了红烧肉,我还想吃饺子,素馅儿的。”
柳侠笑起来:“没问题,鸡蛋韭菜粉条馅儿,下周我等您。”他早就听柳岸说过,戴文远是个很著名的心外医生,在专业领域非常严谨,但私下性格开朗直率,为人风趣幽默,他不懂虚与委蛇那一套,所以,柳侠对他的邀请也是实实在在的。
戴文远走了。
柳侠和柳岸之间凝固的气氛却被化解开了,两个人都抱着要让对方高兴的想法,所以都没有提刚才那个让他们无话可说的话题,而是在欣赏了那个手柄之后,决定马上使用起来。
家里原本就有一个游戏手柄,加上这个新的,两个人一起坐在地毯上打古老的《魂斗罗》——柳侠就会这一个激烈的游戏。
刻意等待的时候,时间很难熬,有事做的时候,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虽然心事重重,但因为都想暂时忘了那件事,就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全神贯注打游戏,他们居然就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