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枕头边居然有一只胖乎乎的小白狗。
看见慕清婉坐起身来,雪团似的小狗汪汪地叫了两声,极是开心的样子,撒着欢儿在床上打滚,慕清婉终于回过神来,心一下就被这个小家伙打动了,忙将它抱了起来,这是一只长得跟如雪很像的小狗,虽然身子很小,却已经有些沉了。
她想起失踪的如雪,不由得更加爱怜这只小狗,抚摸着那身通体雪白的毛,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皇上,您怎么不进去……”
房门口突然传来楚云绣疑惑的声音,慕清婉转头一看,却瞧见夏侯冽高大的身躯倚在门框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见慕清婉看过来,夏侯冽那张有些发怔的俊脸迅速掩去所有情绪,大手握拳掩住嘴轻咳了一声才道:
“既然醒了就起来,待会儿用完膳去佛斋一趟,皇祖母有话要说。”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但是并没有回头:
“还有,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一回事,但是以后不准它进内房,别让朕在床上发现它的狗毛。”
慕清婉撇了撇嘴,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看到楚云绣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时,这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幼稚的动作,脸倏地酡红一片。
转而想起他昨晚的恶行,不由得冷下脸来,为了掩去尴尬,她只得没话找话道:“楚姑姑,这狗是哪里来的?”
在行宫住了这么多天,她好像从来没看见过小狗啊。
楚云绣将手上的铜盆放到架子上,边拧帕子边笑着答道:“这是昨日皇上带来的。”
“他?”慕清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瞧他刚刚那幅样子,既然那么讨厌狗,干嘛又弄一只到行宫来?这个混蛋真是脑子有病!
楚云绣将帕子递给她,语重心长道:
“皇上知您因上次如雪的事而闷闷不乐,故而才弄来这么只跟如雪差不多的小狗来,娘娘就看在皇上这么用心弥补的份上,原谅他吧,更何况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娘娘您说呢?”
慕清婉“唔”了一声,放下小狗,默默接过帕子,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的疯狂场面,或许人人都认为夏侯冽跟她是一对良配,可是婚姻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她自己知道,两人到底适不适合。
楚云绣见她不冷不热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发急,“娘娘,皇上真的很紧张您的,昨天您被贼人掳去,他焦急得连胃部的顽疾发作都顾不得,硬撑着和六王爷一起找您,别看他平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心比谁都软,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昨日您一直没消息,皇上也一整天都没用膳,胃疾发作了也不喝药,太皇太后差点没急白了头,幸亏娘娘您昨晚回来了,否则指不定会怎么样……”
慕清婉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擦手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小狗在床边拉扯着纱幔上的穗子,呼哧呼哧地啃咬着,拿爪子抓弄着,实在可爱得紧,看了好一会儿,就在楚云绣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安静地开口:
“他怎么会得胃疾?”
听楚云绣这么一说,看来夏侯冽的胃病由来已久,在她的印象里,他强悍霸道冷酷无情,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击垮,甚至她都很少看到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站成一种比谁都骄傲的桀骜姿态,冷着脸俯视众人,这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怎么会如凡人一样得了胃病?
楚云绣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沉痛而悠远:
“皇上从小就被太康帝送往西楚为质,您也是皇室出身,想必也知道,身为质子,在敌国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每日如履薄冰地活着,还得事事看人脸色,最难堪的是,身为一个皇子,竟然比普通百姓还不如,连最起码的三餐都得不到保障……”
“怎么会这样呢?质子每月的例银不是依照郡王例供给吗?”
“台面上是这样没错,可是那时候皇上年幼,又身在异国,身边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咱们主仆两人只能任由那些宫女太监欺压,每月的例银还没到手便被那些个小崽子们全部搜刮去了,要不是奴婢每月偷偷拿些绣品到宫外去卖换点钱做花用,恐怕我们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慕清婉越听越是心惊,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难怪夏侯冽那般恨父皇,那般恨西楚。
楚云绣闭了闭眼,脸上因为想起那段灰暗的记忆而有些沉郁:
“后来回国以后,经历过帝位之争,坐上了皇位,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哪有想象中那么风光,皇上又极想早日摆脱云家的掌控,每日为国事操劳本就十分费神,而同云家的斗争也是时时不止,他的身体早就严重透支,本来胃就不好,偏偏云家每每还要做出一些事情来惹怒他,他的病也就越来越严重,现在都是靠着太医开的药方调养着,可昨天为了您的事,他药也不喝,饭也不吃,这样子逞强,身子怎么熬得住……”
也不知道怎么了,慕清婉听了这番话,一时竟有些难受,如夏侯冽那般强势的男人,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
她原本以为自己听到他得病会很开心,毕竟,她曾无数次在被夏侯冽逼到绝境时,都会诅咒他不得好死,可是当他真的生了病,不知道为何,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里,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酸涩。
或许,是因为他的胃病多多少少跟西楚,跟父皇有关系吧,让她也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丝愧疚。
用膳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奶奶和夏侯冽,只有昭和和她两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昭和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看上去还是那样丰神俊朗,可是眉宇间似是带上了一抹郁色。
慕清婉想起昨晚在温泉池的尴尬,也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他,两人默默无言用完早膳,便一同前往佛斋。
佛斋位于行宫的西北角,等他们两人到达的时候,苏涵芷和夏侯冽已经在了,瑾如嬷嬷随侍在侧。
苏涵芷见他们来了,示意他们上前来,自己也站定了脚步,看着佛斋前两株并立的娑罗树。
“没想到又到了娑罗花开的季节了。”苏涵芷由瑾如嬷嬷搀扶着抚摸着树干,似是感叹似是惊喜地道,时光匆匆,转眼许多年过去了,“这两株娑罗树从幼苗时就被栽种在一起,因为种得太近,两株树为了赢得自己的生存空间,互相推挤着彼此,当时我还以为一定会有一株活不成了,却没想到这两棵娑罗树竟相依相偎,活了数十年。”
慕清婉亦仰头看着两棵高大的娑罗树,一阵风拂过,一朵淡黄色的花朵落到了她的发上,夏侯冽探手替她将花儿拿下,突然牵起她的手,将花朵搁在她的手心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旁边的苏涵芷,看来又得演戏了,脸上很快绽放出一抹笑来,回望着他。
苏涵芷看着他们之间默契十足的动作,欣慰地笑了,走过来分别牵起慕清婉和夏侯冽的手,交叠在一起。
“记着,以后你们就要如这娑罗双树一般,永远都要在一块儿相依相守,知道吗?”老迈的嗓音中,透着细心的叮咛。
永远?
慕清婉一惊,手下意识地就想抽出来,夏侯冽的大手迅速翻转过来捏住她想要退缩的手,她惊愕抬头,正好跌进他冰冷的眼眸里。
他很快移开视线,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着苏涵芷道:
“皇祖母放心,虽然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可爱,但是昭澜既已经认定她了,这辈子她就休想逃出皇宫了。”
两人十指紧握的手心间隔着一朵柔嫩的花朵,花萼上的灰毛隐隐地刺痛了慕清婉的手,那股痛渐渐地从手心里蔓延开来,慢慢地渗透到心脏处,疼得她鼻子一酸,也顾不得苏涵芷在场,手上加大力气就想甩脱他的桎梏,他却握得更紧,几乎要捏碎她手骨的力道让她差点痛呼出声。
慕清婉只觉得一股火气倏地从喉头喷了出来,这个混蛋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不是已经签好协议了不是吗?难道他想反悔?
心里隐隐地有些慌了起来,万一,万一到时候他不放她出宫怎么办?
苏涵芷满意地点头,从袖中逃出一个绣馕,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对玉佩来,在手心展开道:
“这是一对龙凤佩,还记得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我祖母给我的礼物,这对玉佩有个很美丽的传说,夫妻俩如果带上它们,便可以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当年原本想传给你父皇母妃的,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今日我便把它们送给你们两个,希望你们以后好好的,就算……就算以后祖母不在了,也希望你们永远平安喜乐。”
“皇祖母……”
“奶奶……”
两人同声惊呼,他们这才明白,原来苏涵芷召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聊天散步,而是交代后事。
后天便是月圆之夜,也就是说这两日便要进行手术,她虽一直表现得甚是淡然,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见他们一脸担忧的表情,苏涵芷慈爱地笑了,“不必惊慌,祖母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爱也爱过,痛也痛过,到了年老时还有你们这三个孙儿孙媳承欢膝下,我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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