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仪柔声劝慰:“青桐……”
“别说了。”李青桐说,“如果就这件事问我的意见,我同意。但今天我不会去吃晚饭。”
纪风萍说:“这次可不是便饭,是谈正事,也会谈到你小颜妹妹。你是太吾传人,不能缺席。”
“那就当村里从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李青桐走到窗边,撑着窗棂翻身一跃,便从照夜楼上跳了下去。她踩着屋檐,运起轻功,回到了伏虞剑门之内。方君仪见此情状,不禁叹息。纪风萍笑说:“别担心,她今晚会来。”
方君仪说:“真的?”
纪风萍说:“我若是慕容宁,此刻最感兴趣的,便是青桐这个少年天才了。”
慕容宁在远处看到李青桐从一座叁层阁楼跃下,飞身遁入一座灰瓦的彩墙之后。他问晏丹青:“青桐是住在那个方向吗?”
晏丹青说:“是。画有玄石紫竹壁画、大门雕琢一杆自石中生出竹子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慕容宁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住。”
晏丹青摇了摇头:“从前是同住,后来……唉。”
她不由叹息一声,她预感李青桐永远不会再原谅她。
慕容宁宽慰说:“不用心急,我已派人打探颜秋冷的下落,只要能将她的小妹找回来,你们便有缓和关系的契机了。”
慕容宁说是这样说,可他心里也清楚。茫茫人海,找一个五岁的女孩实在不易。如果颜秋冷也是太吾传人,那她必定和李青桐一样,年幼便身负深厚内力和精妙武学。如果她流落江湖时,遇到了正派人,倒还好说;要是遇上一个恶人,哪怕只是个心性偏移的普通人,颜秋冷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成为别人作恶的工具。
慕容宁说:“既然今天晚上族长会到场,那李青桐呢?”
“方姐姐既然会来,晚上应该就是借吃饭的时间谈论你我的事,按理,青桐是要到场的。我们的事,她也要表态。但是……我总觉得她不会到。”
晏丹青不禁紧张,很难说她到底是盼望李青桐来,又或盼望她不来。不来,晏丹青今日便不用应付李青桐,她自己也能松口气。可要是来了,晏丹青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态度对待李青桐。待她殷勤和气,李青桐只会烦躁;要是冷冷淡淡,这不是连自己都放弃了与青桐和好的机会吗?
慕容宁听了,摇摇铁扇,说:“我出去闲逛一下,马上回来。”
晏丹青说:“我同你一起吧。”
“不用了,贤妻还是先为为夫整理行囊吧。”慕容宁说。
慕容宁离了焚神炼剑门,往伏虞剑剑门走去。他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李青桐听到响,也没反应,安安静静坐在卧房里,摆弄她手上的玄金软丝。慕容宁站了会儿,没见人开门,也没听到脚步声,在门外说道:“青桐,我是慕容宁,让我进去好吗?”
李青桐知道是慕容宁,才不说话不开门的。
慕容宁等了会儿,李青桐依旧没来开门。他一甩衣摆,飞身上墙,翻墙而入。方要落地之时,李青桐出了一道剑气袭向慕容宁。慕容宁早有防备,铁扇一横,将剑气格开。慕容宁缓步走向发出剑气的方向。那是一座石室,占地广阔,像是个练功房。慕容宁悠然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既然在,为何不应声?还生我的气吗?”
说着,慕容宁入了房,见石室中家徒四壁,有叁面墙上满布着刀痕剑迹,另一面墙摆放着一个极大的木柜。地面坑坑洼洼,到处是大小不一的足印或足坑。角落铺了一沓稻草,李青桐盘腿坐在稻草上,正穿针引线,缝制一张巨大的布帘。稻草旁又放着零碎一些日用品,譬如脸盆、毛巾、梳子、镜子这些。慕容宁进来,李青桐权当他不存在。慕容宁皱了眉,问:“这是为什么?”
李青桐不答,只专注于眼前的针线。她以剑气引针,针飞如梭,十分熟练。光见这场景,便知李青桐的剑术造诣已是极深。慕容宁走到她近前,仔细端视针脚。针脚均匀密布,隐隐含有剑意。这倒是罕见。换做其他高手,倒不是做不到,只是相比剑气引针之法,直接缝补岂不更简单?
慕容宁看她正摆弄的黑锦布,宛如一卷大号笔帘,却隐隐有些眼熟。慕容宁突然想起,这与元劫七用于装负那一把把剑的剑帘极似。
慕容宁先问:“这是看了元劫七的兵器之后产生的想法吗?”
“嗯。”李青桐冷冷应了一声。
慕容宁略松口气,至少李青桐还愿意应声。看来要以剑术入手,才能同她慢慢交谈。
“元劫七用这种兵器,是因为他的剑法特殊。但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兵器?”
“因为我的剑法,与他的剑法类似。”
李青桐用内力震开木柜。木柜门开,只见木柜中整整齐齐立着十把剑。李青桐内力一引,一把最契合她身形的长剑飞入她手中。李青桐端坐原地,用剑气击向比李青桐还要高出不少的巨剑。巨剑往李青桐所坐的方向飞驰而来。李青桐挥剑一击剑柄,巨剑顿时发出无匹的剑气,击向石室一角,在斑驳的石墙上刻下新痕。
慕容宁见了,问:“你现在能操控多少柄剑?”
“十把。”李青桐说。
慕容宁问:“先前与我对战之时,为何不用?”
“控剑两把以上,就是群战打法。加剑,只是为了让招式的范围增加。而且一对一单挑,只用一把剑更能随机应变。”李青桐说道。
慕容宁不禁沉吟,这真是天才啊。李青桐自觉不受重视,可她便像夜明珠一样,就算埋入深渊,也能绽放出熠熠华光。
李青桐与晏丹青关系已恶化至冰点,她又是个叛逆执拗的性情,确实不是一个讨喜的小孩。可仅凭这份武学上的天才和坚毅,便足以掩盖她的一切缺点。
慕容宁问:“青桐,你听说过天剑烟雨的传说吗?”
“慕容烟雨。”李青桐说,“一代剑神,也是你的大哥。”
“你想见他吗?”
李青桐有些心动,可她又犹豫下来,说:“如果是以同晏丹青和解为条件,那还是算了。”
慕容宁说:“你怎会这样想?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姨夫,你随姨夫去见亲戚,本也该然。无需任何条件。”
“那我想。”李青桐应得飞快,可她又一顿,摇摇头,说,“算了,不用。”
“为什么改变主意?”慕容宁说。
“你我只是第二次见面,你认为我该信任你?”李青桐说。
“唉。”慕容宁叹息着摇头,“戒心,虽能保护自己,但也能将关心你的人推开。”
“你并不关心我,你关心的是晏丹青。”李青桐说,“你是为迎娶晏丹青一事而来,你怕我反对你们的婚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已经同意了。晚上,族长会代我转达意见。”
“晚上你不出席?”
“我讲过,从今以后,只要我见到晏丹青,见她一次,杀她一次。”
“嗯……”慕容宁决定转移话题,“我想知道,为何你会住在这儿?该不会又和我未过门的妻子有关吧?”
“这回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李青桐说,“村中一些人为了逼我与晏丹青和好,将我家的卧室拆除,我的生活用物也被他们偷偷搬到晏丹青那儿。他们认为我吃了苦头,就会妥协。”
慕容宁说:“但你没妥协。”
“是。这儿的条件,比起在囚室中,已经好了很多。而且,没了玩具饰物、华服软榻,反倒让我专心在武艺精进上。”
慕容宁说:“所以你便一直这样住下?”
李青桐说:“族长曾派工匠为我重新修葺屋子,但我把他们赶走了。”
真是死脑筋。村人应该只是希望李青桐服软,但她宁愿吃苦也不屈服,反倒使他们下不来台。没人教她如何和善待人,也没人教她如何圆滑处世。幸好李青桐只有八岁,慕容宁可以慢慢教养她。
“你呀,这种叛逆和固执,让我想起我的小侄胜雪了。”
“那是什么人?”李青桐说。
“慕容烟雨的儿子。比你年长叁四岁,耍脾气的时候也很让人头疼。”
“慕容烟雨的儿子?”李青桐说,“看来他也活在他父亲的光环下。”
慕容宁心念一动,立刻追问:“为何有此感慨?”
“我不清楚是不是男人便是这样,作为儿子杀死母亲,作为丈夫杀死妻子,作为父亲想杀女儿。之所以不杀,只是因为没必要,或者条件不成熟。”李青桐说,“人心真是难测,或许这便是不允准太吾传人同丈夫厮守的原因。”
“你想到了萧政谦?”
慕容宁本想再加上“败类”二字,可那毕竟是李青桐父亲,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语气有些冷厉。他观察李青桐神色,发觉李青桐对此并无反应,只有一种麻木的淡然神情。慕容宁转念想,萧政谦之祸在太吾村影响不小,自然是有许多人同她说过比“败类”更难听的话。
“在这个村中,只有晏丹青会告诉我,他不是坏人。当年,我便是因此与晏丹青亲近。但事实证明,她所有的判断和决定,都是错的。”
慕容宁问:“十五日前,萧政谦来过慕容府。他亲口对晏丹青说,他担忧你的安危,想要带你走。”
李青桐摇摇头,苦笑说:“骗她的。她总是被人欺骗,自己还浑然不觉。他来,差点杀了我。”
慕容宁不禁问:“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