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王寅陆陆续续的投入不是小数目,这一笔算进去对他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因为今年一整年他的项目收益都不大,市场疲软钱难赚也怪不得他,大家都难。年底他要动的这笔钱几乎是他目前账面上能掏出来的大部分了,这事儿于渃涵不同意,风险太大,万一花枕流那边的项目进行的不顺利没办法按时回款,那么他们的资金流搞不好会出现一点问题。王寅信任花枕流,这事儿让他压下去了,于渃涵只能冷笑。
王寅问于渃涵,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赚钱的时候呢?
于渃涵则说,以前的是你应当做的,至于花枕流这笔钱,你赚到再说吧。
王寅左思右想,便跟于渃涵说,那我去周澜那里骗点钱吧。
十月底的北京秋高气爽,王寅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看着外面的明媚天气,意外的觉得心情很好。
他还未走到办公室,手机就响了,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老太太的看护,他不在的日子里,差不多每周要给他汇报一下老太太的近况。然而今天并不是约定的日子。
电话接通了,看护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加工显得非常抖动,王寅问:“怎么了?”
“王先生。”看护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太她……去世了……”
“啊?”王寅愣了,甚至觉得刚刚那句话都没有听懂,下意识地说,“什么?”
看护说:“老太太平时都很早起床散步吃早饭,今天我没见她出来,就进屋叫她,她就一直没醒……我吓了一跳,赶紧打了急救电话,他们来之后说老太太睡梦中就没了……王先生,您赶紧回来吧!”她越说越急,到最后哭了出来。
可是这么多话,没有一句钻进王寅的耳朵,他站在走廊里呆愣了好久,秘书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只听他跟看护说:“嗯好……”
王寅挂了电话,觉得心里轻飘飘的,似乎是尚未把刚才的消息消化殆尽,精神上没有领会,但是身体上已经有了一些反应。大约又过了几分钟,他仿佛才理解刚刚那通电话的意思。
老太太去世了。
“王董?”秘书叫他,“一会儿的电话会议,您看……”
“噢……”王寅吭了一声,“照常进行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电话会议是怎么进行的,他只知道自己走出来的时候邻近中午了,太阳透过玻璃窗晃了他一眼,叫他差点栽了个跟头。
“王董!”秘书赶忙扶了他一把,“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王寅掐着额头说,“你把小李叫过来,后面三天的工作要么给我推了,要么让于总去处理。”
秘书说:“好。”
小李很快到位,王寅只顾得上给于渃涵发个信息,非常简单的几个字,说他们家老太太去世了,他要回去奔丧。于渃涵也惊慌失措的不行,问他什么情况,他一概不回。
从北京回老家大概开车要走两个多小时,路上堵车,行驶的就更慢了一些。王寅闭着眼坐在后座上,他看似平静,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离了一样,没有办法运转。
他觉得似乎外面的世界也跟自己隔离开了,甚至有种做梦的感觉,分不清是虚拟还是现实。他看过很多影视剧和小说里面关于亲人去世的描写,大多是悲伤痛苦的,哭到无法喘息。但是他完全不是那样,他甚至因此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拿家里的老太太当做亲人。
他只是觉得头胀疼胀疼的,时而嗡嗡作响,但是不会胡思乱想,整个人非常冷静沉稳,他甚至还可以抽出时间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直到王寅抵达了目的地,那个不怎么起眼的镇子里唯一惹眼的大院。那是他给老太太盖的,特别气派敞亮,现在都被白的黑的纱布装点,前厅也改成了肃穆的灵堂,中间摆着一张黑白遗像,供桌上点一盏长明灯。
那一瞬间,王寅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垮了一样,脑壳尽力包裹着被封印了一上午的情绪现在怎么都无法控制,像是世界毁灭的最后一秒,天崩地裂的。
他的身体有点痉挛,从门口到供桌前短短几步路他都走的颤颤巍巍,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丧礼总管见王寅来了,忙对他说:“孝子快来给老太太磕个头吧。”
王寅噗通跪在蒲团上,总管用长明灯点了黄纸,火焰冒了起来,口中振振有词。待结结实实的磕了四个响头之后,总管手里的黄纸落到了火盆里,化作了灰烬,升起一缕青烟。
最后一下王寅没起来,小李忙去扶他,王寅摆了摆手,叫他不要管,小李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人也没人敢上前。
王寅缓缓起身,他闭着眼,眉头拧作一团,鼻翼收缩,呼吸颤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低落到地板上,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
就这样眨眼之间,他仿佛沧桑了许多。
原来并非他无情无义,只是人在面临巨大悲痛的当下是真的没有感觉的,他可以镇定自若的开会,一路赶过来的时候也未曾失态,但是当他真正见到这副场景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王寅了。
他的一生中经历过诸多大起大落,几乎所有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都过早的离开了他。他母亲死时,他没哭过,他父亲死时,他也没有哭过,亲生弟弟遭遇大劫大难,他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王寅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然而这一次,他丑态毕露,整个人爬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妈妈”,额头都磕红了。
村里其他过来帮忙的人连忙把王寅扶起来,可王寅不顾面子,疯了一样,谁都拽不动。司机小李哪儿见过这阵仗,一贯风度翩翩的王寅像是换了个人,他在一旁吓都要吓傻了。
王寅哭的几乎失声,他从来没这样过,像是第一次经历死别。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走了。
第41章
中国传统的红白喜事都热闹的不行,繁文缛节也十分之多,特别是一些偏远或者落后的地区,讲究的更是一套一套。
王寅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但是耳鸣怎么也没下去。村子里办丧事,八竿子打不到的人都回来帮忙或者凑热闹,很多人王寅见都没见过,但他们都热情的帮忙,好像这丧事是自家的一样。
人情社会,说不上这是好是坏。
女人们扯了孝布,但是老太太家里几乎没什么亲人,能穿孝衣的只有王寅。操持丧事的有总管,但是接人待客上下忙活的都得是王寅来才行。但凡有人来吊唁,鞠躬之后王寅都要叩首回礼,灵堂要摆三天,才过半天王寅的膝盖都跪肿了。
原来王寅非常厌恶这些老封建,觉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把火烧了撒护城河最好。他父母的丧事是在北京办的,就八宝山摆个灵堂鞠个躬,没有多余的动作。那时他是冷眼旁观的,做不出什么悲伤情绪。
而现在,当他真的融入到这样的情景中,才发觉这些老一套的东西虽然麻烦,但也真的有些道理。因为那些他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条条框框非常摧残人的精神与体力,这种疲惫感会很大程度上消减悲伤感。事情都忙不完,哪儿还能想着哭?
天大的难过,这样闹一闹,经过冗长的程序分散注意力,也就平静下来了。
小李本来说留下来陪着王寅操办,好歹多个人还能帮忙,王寅不叫他留,又不是什么喜事不要凑热闹,便叫他当天回去了,等过两天完事儿了再来接他。家里这事儿王寅就告诉于渃涵了,于渃涵一天都有工作,当天晚上从北京赶了过来,她本想陪着王寅,但是隔天要出差,王寅不叫她久留,也不叫她告诉别人。
这三天主人家每天都要摆桌请来客或者帮忙的人吃饭,王寅只管掏钱,自己没离开过灵堂一步,老太太生前的看护也在,她给王寅带饭回来王寅也吃不下去。看护也怪难过的,便坐在王寅身边。
“沈阿姨是梦里走的。”看护说,“没有任何痛苦,您不要太难过了,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