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2)

墨向阳觉得,墨北是同性恋这件事可能对他的压力特别大,所以才会在听到孙丽华说同性恋是精神病的时候崩溃。但是,情绪如此容易崩溃、反应还如此大,这本身就不正常。墨向阳作为一个医生,对于心理学、精神学虽然涉及得不多,但也清楚像墨北这样心灵敏感、心智超乎同龄人的特殊孩子,是有可能在某方面异于常人的。就算不谈年龄和性向,那些从事写作、绘画、音乐等艺术工作的人,在精神上陷入某种病态在世界上都并非罕见,甚至有不少自杀的——想到这里,墨向阳心里一沉。

墨北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大家虽然很少谈论,但并不是心里没数。本身墨北就不像个正常孩子,只是他惊人的才华把那些异样都遮掩起来,执拗的性格又拒绝别人对他指手划脚。可是当大家承认他的超凡时,其实也就等同于承认了他的异常,只是情感上无法正视而已。

“反正为了孩子好,不能讳疾忌医。”孙五岳难得地拽了个成语,但没人赞赏。

姥姥生气地说:“我不管别人咋说,反正我大孙子不是精神病!谁要敢把他往精神病院送,我老太婆就跟他拼命!”

孙五岳见大家都不说话,也来气了:“得,就我一个是坏人,行不?就我想害小北!谁不希望孩子好啊?非得等他病得不行了再治,那不就晚了吗?”

龚小柏拉了孙五岳一下:“你别激动,谁也没说你有坏心。不管怎样,大家都是为了小北好。不过小北情况特殊,咱们做决定也得慎重,别再好心办了坏事。”

所有人的心理都很矛盾,谁也不能肯定地说墨北就是个正常的孩子,但又谁都无法狠得下心来说把墨北送去检查检查——尤其是在墨北明显对精神病院特别排斥的情况下。

孙家人坐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墨北和夏多正走在暮色降临的街道上,身边往来的是下班、放学回家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人间烟火气,让人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但在墨北心里,还多了种行色匆忙、游荡无依的漂泊感,这种感觉似乎只应该出现在那些身在异乡的人心中。

夏多问:“北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墨北回答:“拉着我的手,别放开。”

☆、第128章 new

很多人都会有一种回避的心态,只要问题不是已经急迫到了临界点,只要还觉得“再等等,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就会拖延着不去处理,以期待那个“转机”自己到来。家人在对待墨北的问题上就一贯如此,越是疼爱这孩子,就越是舍不得让他难过,一个个都成了鸵鸟,好像把头往沙子里一扎,就看不到他的异常,生活就能恢复秩序。

谁都知道孙五岳的意见是对的,不能讳疾忌医。但是想到墨北的眼神里那么痛苦绝望地透露出祈求——“别那样对我”,谁又能真的狠下心来把他押送去精神科看病呢,光是想像一下,都觉得心尖尖上被硬生生地揪下来一块肉,痛不可抑。

墨向阳基本上已经忽略了墨北以往异于普通孩子的地方,把他异样的表现更多地归咎于是因性向问题而压力过大,他觉得只要能把这个问题处理好,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他推演了多少种方案,都觉得妻子那关最难过。

墨向阳了解妻子的脾气,她最怕被别人看不起,而一旦暴露了家里有个同性恋儿子,那要想不被人说三道四,除非是全家与世隔绝,搬到月球上去。

要怎么跟孙丽华说?墨向阳愁得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不仅墨向阳发愁,全家人都在发愁,尤其是孙五岳。虽然没人对他表示什么,但向来粗心大意的他这次却敏感起来,觉得自己成了“公敌”,不满之下干脆延长了在汽修长的工作时间,家的功能只剩下了睡觉。

墨北逃避心理发作,干脆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出现,连姥姥都不能让他出门一步,电话线都拔了。要不是还有夏多在中间传递消息,家人还不知道要有多担心。

孙丽萍也减少了带小平安来姥姥家的时间——她受不了姥姥一个劲抱怨“内俩熊孩子”,也受不了大姐反复追问“我到底做错啥了”。私底下和龚小柏一交流,俩人全是一个感觉,现在去孙家一趟,心情压抑得一宿都缓不过来。

因为夏多的请求,龚小柏还是咬着牙悄悄跟墨向阳通了个气儿,墨向阳这才知道龚小柏早就知道了墨北和夏多的事,气得他指着龚小柏半天没说出话来。

龚小柏垂着脑袋说:“姐夫,我这是替小北保密么,就大姐那脾气,我怕她知道了再把小北打成残废。再说,我家小楠也是这样,小北以前就跟他还有小卫子关系好,我怕大姐再误会是他们把小北给带坏的。”说着说着他猛地一抬头,着急地大声说:“姐夫,这玩意儿是天生的,他真不是让人带带就能变的。……我听说是这样。”

在墨向阳的瞪视下,最后一句话的音调又降低了,满腔歉意。

墨向阳知道龚小柏这些话也算是掏心窝子了,连那点可以理解的小“自私”都没隐藏,墨向阳一向通情达理,也就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了。

不过这正好,墨向阳不好意思直接问墨北,就向龚小柏打听,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龚小柏不停地替夏多说好话,将他的“功绩”表了又表。

“小北被绑架那次,先冲进去救人的是夏多找来的?”墨向阳很惊讶。

“对,那个人叫杨光,身手相当好,我估计我是打不过他。枪法简直神了,郑东就是让他一枪给毙了的。”龚小柏点头。

接着龚小柏又说了夏多在深圳开工厂、年后又新开了保安公司等等,这些情况墨向阳以前还真不了解,听得舌挢不下。

“夏多才几岁啊,就这么能干,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龚小柏噗哧一乐:“姐夫,你看看咱家小北,那不是更不可思议。”

墨向阳想一想,也摇着头笑了,感慨:“看看这俩孩子,简直觉得我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当听到夏多已经在他大哥跟前公开了和墨北的恋情时,墨向阳沉默了很久。龚小柏觑着他的脸色,说:“以前我没跟你说,也是存着个念头,觉得他们年纪小,小孩不都是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么,说不定哪天俩人自己就分开了。可是后来慢慢发现,这俩孩子年纪是小,可想的事情很长远,看样子是真奔着过长远日子的打算去的。”

墨向阳苦笑:“长远过日子,这可能吗?两个男孩子不可能有结婚那天,不能住进一个户口本里,没有法律保障。还不能生孩子,等老了怎么办?他们都是好孩子,就说夏多吧,从小到大,认识的谁不夸他,都羡慕人家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优秀。可是万一他俩的事让人知道了,那些人恐怕就都得改口,这社会压力得有多大,孩子们受得了吗?以前小卫不就是这样,明明挺老实的,可在别人嘴里都把他埋汰成什么样了。”

龚小柏也沉默了,他从小替弟弟撑腰作主惯了,又是个狂傲不羁的性子,起初得知弟弟是同性恋的时候,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觉得只要自家人过得开心就成。可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当结了婚有了孩子以后,他发现自己没有过去那么不在乎了。

关于小楠和汪汪的未来,龚小柏不止一次地考虑过,他也担忧。

墨向阳又说:“再说夏多家里头,他叔叔是市长,他爸的官更大吧?这当官的都好面子,他们能乐意让夏多跟小北一块处着?将来要是非逼着他俩分开,或是让夏多结婚,那小北咋办?总不能给人家当第三者去吧?”

这些问题龚小柏也回答不了,只能说:“关键还是看夏多自己的意思,他跟我说过,这么着急忙慌的开公司挣钱,就是想在经济上独立,这样以后就算他家里人反对,他也不至于无力反抗。听这意思,要是他家里不同意,他就能跟他家断绝关系。”

墨向阳皱眉:“哪能这么做,这孩子想法也太极端了,就不考虑一下父母的感受吗?”

龚小柏耸了耸肩:“我倒觉得他能有这想法挺好的,至少不会对不起小北。”

墨向阳叹气,孩子还这么小,未来又那么长,就算是普通夫妻都未必敢说能在一起一辈子,何况是两个得不到社会承认的男孩呢?

龚小柏说:“姐夫,别的现在想太多也没用,我觉得不管咋样,咱自己家的人可不能打击他俩……”

话没说完就被墨向阳打断了,墨向阳苦笑:“你看小北那情况,我敢打击吗?”

龚小柏也不出声了,墨北到底有没有精神问题,他也不敢下断言,但是在他心里是不赞同送墨北去看医生的,不然一旦走漏消息,不管诊断结果如何,别人都肯定会说:“要真没精神病咋还能送去看医生呢?”他总不能一个人一个人地去跟人家解释:“我们家孩子真没病,就是闲着没事去看看医生放个心……”

最终,连襟俩在这次秘密会议上做出了三项总结:第一,小北的精神状况还要再观察,基本倾向于用家人的关心爱护来治愈可能存在的精神问题,但要做得自然而然,不能让小北有压力(但以孙丽华一贯的脾气恐怕很难让她保持这种状态);第二,关于小北和夏多的事慢慢渗透给家人知道,估计家里人(除孙丽华外)接受起来不会有太大障碍,需要谨慎对待的是姥姥,别让老人家着急上火,所以此方案的推行时间暂定十年左右;第三,鉴于小北对罗驿超乎寻常的戒备和反感,需将此人列为家庭头号假想敌,务必保持距离、小心防范,但与罗驿接触最多的人是孙丽华,如何让她也赞同这点非常重要。

总结完毕,连襟俩都觉得头疼,敢情现在最需要攻克的山头不是别的,就是小北他亲妈。

龚小柏啥招都没有,只能拍拍墨向阳的肩膀,用精神支持他。而墨向阳真想把孙丽华的脑子扒开,把自己脑子放进去试试。(注1)

孙丽华并不知道丈夫的想法,事实上在那天之后她就住在娘家,跟墨向阳开始冷战了。尽管在娘家还要被老太太唠叨,但总比对着个不理解她的丈夫强吧。墨向阳几次想找机会和孙丽华谈谈,却都被孙丽华给躲过去了,她以前就时常有这样一种错觉:儿子跟丈夫是一家子,而自己则被他们抛弃了。现在,她想这或许并不是错觉。

幸好,没过两天墨洁就回来了,小姑娘在外面和同学玩得尽兴,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很兴奋,感染得家里异常压抑的气氛都有所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