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止苦低头摸了摸它的脑袋,再抬头,一眼看到一个人影从对面那条街跑过。
她心脏猝停,但人影一闪而过,已经不见了。
他也在这边跑步,那为什么这一个月从来没见过?
乐止苦刚好起来的心情,慢慢又跌破警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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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日子慢慢临近了。
这个日子对梁家人来说,称不上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日子。这天是梁修的生日,也是肖佩的忌日。
往年梁家从不给梁修过生日,倒是每年都给肖佩上坟,今年也不例外。但乐止苦还是额外准备了一份礼物。
是一幅画像,长高都有一米多,照着那天爬长城拍的一张照片画的。少年站在城墙边上,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眼里都是笑意,回身伸手,像是要牵谁。他身后是炽热的阳光和苍茫的山岭。画风写实,十分逼真。
梁修很喜欢,将画好生收好,还说要拿去裱起来。
不过这高兴劲也就维持了一个中午,下午三人去墓园,梁修情绪就收敛起来了。
他不曾见过生前的母亲,身边倒是有不少冷冰冰的照片,对肖佩他其实没什么感情,但不妨碍周边的人影响他。
乐止苦对母亲的感情是又爱又恨,梁浩源从头到尾都是隐忍而内敛的怀念与爱。
有时候梁修会莫名感激,感激这两人没有恨自己的出生害死了肖佩。
到墓园后,几人怀念又伤感地和肖佩说了会话,乐止苦拉着梁修想给梁浩源让出空间,梁浩源却摆摆手,示意乐止苦留下来。
“梁修你先下山,我跟你姐姐还有些话想说。”
梁修听话地走了。
等梁修离开,梁浩源出神地看着肖佩的遗照,却许久沉默。
乐止苦看看他,索性将目光也落在了肖佩脸上。
夕阳下,肖佩笑容纯真得像个少女,是梁浩源给了她安稳与幸福,才能让她如此毫无忧虑。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今天在这里,我想也是时候让你了解过去的事了。你母亲去世多年,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误会她,误会她不是个好母亲。”
梁浩源终于慢慢开口,声音像含着沙,有些喑哑。
“你母亲以前和我是老同学,高中到大学都是同一个学校,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不过后来,你妈妈嫁给了另一个人。被你外婆逼的。你妈妈和你外婆,相依为命,她孝顺,见不得你外婆撒泼打滚以死相逼,于是答应嫁给别人。你外婆固执,不愿意你妈离开她太远,也不愿意你妈嫁给她不熟悉的人……”
他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拧着眉,显得略有些不痛快:“那个男人对你母亲并不好,喝酒赌博不上进,后来又出轨,生下你后,见你是个女孩,他们一家对你母亲的态度更加恶劣。我不知道你外婆有没有后悔,但知道,她就是因为受不了自己女儿在他们家受尽欺负,气得心梗死的。你妈妈和那个男人离了婚,但一个人带着你,身体又弱,时常生病,过得十分艰难,有一次病得严重,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拖着一副病体无奈之下将你放在了孤儿院门口。等她熬过了那段日子想将你接回去,你却已经被别的家庭领养走了。那个时候孤儿院体制不够健全,不像现在信息时代,记录什么都很方便,你母亲想查清是谁领走了你,却一时找不到登记信息了。直到我遇到你母亲,知道你遗落在外,帮忙查了查,才知道你在孤儿院只待了半年时间就被乐教授侄儿领养了。后来你自己也知道,乐教授侄儿侄媳离婚,也不愿再抚养你,乐教授便将你接了过去。”
她当然知道,她自己就是那颗漂泊不定的蒲公英种子她能不清楚吗?半年孤儿院时光,三岁被乐教授侄儿乐凡领养,五岁去了乐教授家,八岁和母亲认亲,十五岁又被继父托付给乐教授。她这短短二十几年颠沛流离。不说受了多少磨难,心理上的压力却是免不了的,她在英国时,严重到得抑郁症自残,甚至想过吞安眠药自杀,要不是邻居是个心理医生,及时发现她不对劲,大概她如今也回不来了。
说真的,她猜到她去孤儿院之前的事并不简单,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大段的隐情,听到自己母亲也不容易,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心疼。她竟觉得,她母亲的遭遇一定程度上和她是重叠的,比如说,一样孤独,一样漂泊无依,一样坎坷多舛。只是她比她的女儿,要多些幸运,因为最后她至少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像一颗漂泊的种子,在临死前找到了安定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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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天色已经黑了,梁浩源要去公司加班,将姐弟两扔在路边就走了,临走嘱咐梁修一定要陪着姐姐。
等梁浩源车走远,俩人也坐上了出租车。
梁修频频看向乐止苦,得到乐止苦一个勉强的笑。
梁修道:“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乐止苦道:“聊了聊母亲。”
梁修沉默下来。一说到肖佩,他就无话可说,因为他的记忆里母亲只存在别人口中和毫无情感可言的照片里。
乐止苦见他这样又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脸颊。
想着肖佩该是多爱梁浩源,才能拼命生下梁修。
“姐。”梁修脸微微泛红。
乐止苦收回手:“你会不会羡慕那些有妈妈的孩子?”
梁修:“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说谎,”乐止苦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像我就一直很羡慕那些家庭美满的小孩。”
梁修没说话。
乐止苦道:“我以前其实还讨厌过你,怪你的出生让我妈不能一直陪着我。后来有一次看到你一直盯着一对母子,我就想通了,你是无辜的,出生的时候你那么小,哪里知道自己的出生会害得母亲难产,你也会羡慕有妈妈的小孩,也渴望得到妈妈的爱。想通之后我就再也无法怨恨你。”
梁修轻声道:“对不起。”
乐止苦失笑摇头:“你不需要道歉,一直就和你没关系。”
梁修道:“但是你难过了。”
乐止苦又慢慢收回笑,心里轻声一叹。对,意识到不能责怪梁修后,她就变得越发难过,她不知道自己满腔的愤懑不甘该何处安放。在梁家那段时间,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梁浩源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得了自闭症。
后来到乐止苦初中毕业,梁浩源终于愿意放手,问她是不是还想去乐家,他能帮忙联系乐教授,如果乐教授还愿意收留她,他就送她去。
她心里终于升起一点希望,但又开始忐忑害怕,她怕乐教授一家早已忘了她,她怕答应了梁浩源,乐教授又不愿收留她,她就会真正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但好在,乐教授一直记得她,甚至亲自来宁城接她。
肖佩死前让梁浩源将她骨灰送回家乡安葬,梁浩源也有去琴城的打算,因此梁浩源在乐止苦跟乐教授离开后没多久,携家带口连公司也都一起搬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