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京却不变色,就连语速也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宴师侄既不知我此言何意,我便请人来与你解释一番。”
宴金华心头一突,扭头看去。
当他看到当初被他雇佣来画同人小黄图的画师和窃走他钱袋的“盲眼老者”,战战兢兢地被两名守山弟子押解着走上前来,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厥过去。
立侍在赤云子身侧的苏云马上认出,底下一人是自己去伏鬼时在城中遇见的古怪老者。
如今见到他两眼滴溜溜乱转,不见半分盲相,他心下豁亮,对赤云子拱手揖道:“师父,这便是我提过的我在城中遇到的预言之人。他路遇弟子身边时,口称不祥,弟子问他何意,他却语焉不详,奔逃而走。这……”
赤云子一挥手,止住了苏云话势:“师弟,这两人?”
那两人被乌央乌央的持剑道士包围,哪里还搂得住,扑通扑通跪下,一五一十全招了。
那画师还有些操守,据实交代了杜撰画本一事,只说自己画时不知是两位仙人,只是为了赚口嚼谷,有所冲撞,实在抱歉;可那装神弄鬼的老者本就是著名破落户,底线几乎等于没有,被满身鲜血的文玉京找上时已然吓破了胆,为了脱罪,索性把一切罪名一股脑往宴金华头上推去,说自己什么都不晓得,都是宴金华指使,又拿事后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天雷劈山”一事说项,一口咬定宴金华才是灾星,天雷就该劈在他头上。
……不得不说,也算是真相了。
而宴金华惨遭公开处刑,浑身上下难过宛如蚁噬。
待二人述毕,文玉京取出一枚描金绣红的银袋,道:“宴师侄,此物你可眼熟?”
宴金华看过去时,简直感觉自己要中风了。
那是他被盲眼老者抢去的钱袋!
心浮气躁,再加上被文玉京一口一个“宴师侄”叫着,宴金华血压不住升高,脑子嗡嗡作响,肩颈处麻成一片。
他第一反应便是否认:“我没见过,这不是我的东西!”
钱袋本就属于贴身私密之物,他抵死不认,文玉京能奈他何?
“你当真不识?”
“笑话,天下钱袋千千万,师叔又怎么能确定这是我的东西?”
那破落户偏抢此时插嘴:“明明便是你给我的赏钱,打算封口!”
宴金华恨不得扑上去撕了这个老匹夫的嘴。
不说话能憋死你吗,能憋死你吗?!
再说,狗屁的赏钱!明明是你抢走的!
然而他岂敢在赤云子面前造次,只好忍下一口老血,淡淡道:“污蔑之词,不足为信。”
文玉京看他一眼,笑了一笑,便对赤云子道:“前些日子师弟下山,想添置些书酒,却无意间在一酒肆见到此人拿着钱袋买酒。师弟觉得此物做工有些眼熟,倒未曾细想。但几日遭囚,师弟心中已有了答案。”
言罢,他将钱袋向上抛起,单手并指成剑,一道剑意掠去,钱袋凌空碎裂,几枚仅剩的铜钱丁零当啷地滚落在地。
文玉京信手抓住空中飞舞着的一枚残片,递与身旁的任听风。
铁钩银画的“宴金华”三字,就在钱袋内侧的左下角。
文玉京道:“……这便是我的答案。”
尽管事态发展已远远超出了池小池的预料,但这并不妨碍他即兴表演一个痛打落水狗。
他将插话的时机和语气掐得极准,话音微颤,轻声道:“这银袋,是弟子绣与宴师兄、以答谢昔日救命之恩的。袋内绣有祈福之阵,以及宴师兄的姓名八字。我也给师父做过些针线活,是以师父能认出此物出自我手中……”
宴金华:“……”草泥马。
这简直像头套丝袜去抢劫,结果丝袜后面贴着自己网购的真实地址和电话号码一样糟心。
“救命之恩?”
文玉京却是冷冷一笑,推开搀扶着他的任听风,缓步走到宴金华身前,抓住他的后领,逼他正视那颗妖物头颅:“你对着它讲一次,你于书绝,有何救命之恩?”
宴金华这下才是真真正正被干懵了。
他真不认识这是哪个山头的妖物啊?
他激烈挣扎起来,大呼冤枉:“我当真不识!我冤枉!”
“你冤枉?”
文玉京的呼吸有些粗重,单手压住腰腹处,该是伤势不轻。
他松开了控制宴金华的手,步履略不稳当地后退两步,声音也抬高了不少:“当初,书绝父母遭妖猎屠戮,原因为何?你敢说你不认得这妖物?你为了在比试中取胜,下毒暗害于我,被我识出手法与妖修类似,你敢说你没有做过?我在莫邪阵中带书绝前行,突然被异阵送至妖洞魔窟,群妖皆言是受“洞主友人”所托,你敢说你全不知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情绪所至,文玉京强行压抑的伤势瞬间爆发,剧烈咳嗽几声后,一股晕眩猝然袭来,文玉京身形一晃,向侧边倒去。
池小池一直在悄悄关注他,见势不妙,立即起身,抢在所有人前面托住了文玉京的腰。
文玉京也反手锁住了他的腰,往怀里一使力,池小池趴在了他的肩侧,倒像是主动撞入了他的怀中。
文玉京带着血气的黑发滑落在池小池肩上,有种暴力而圣洁的奇异美感。
他抬起手,把头发拨开,小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声音里哪里还有方才的咄咄逼人?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倚在池小池的身上,失去了知觉。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宴金华木呆呆地跪在原地,周身一阵泛热,一阵泛冷。
文玉京所说的所有事情的前半部分,他都做过。
但是后半部分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