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几十户一百来口下人,又抄了几十户的财产,尤氏又得了几万银子,还借着王熙凤的手立了威,一举多得。
王熙凤尤氏两个一面整顿家业,一面不断使人往外探听消息,两府里人忙忙乱乱,连中秋也没好生过得。
却说荣府里几个十几岁的小爷哥儿,听得家里出事,惊慌了几日,贾琮贾环贾兰三个便开始日夜苦读,知道往后中了举做官,家里才能更安稳些。
贾琮是只有父亲被抓,母亲兄嫂姐姐都在,又有迎春日夜劝着,很快就缓过神开始用功。
贾环是生父嫡母被抓,生母赵姨娘却无事,还有亲姐姐探春看着,比贾琮只晚了一天就开始拿起书本。
而最小的贾兰只有九岁,却是他们几个里最早开始用功的。
贾政王夫人虽是他祖父祖母,可自小待他并没多亲,贾兰还是两年前贾府闹学堂那次,才渐渐的和贾政略亲近了些。
贾赦是隔了房的大爷爷,说话的时间更少,贾珍虽是叔叔,却更远了。
贾兰从小就被李纨教着靠他自己,只有搏出功名来,他和她娘才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家里人被抓对贾兰影响不大,他只慌了两日,就重开始日夜苦读。
只有宝玉一个是亲生爹娘全都被抓,失魂落魄,一直不曾开始读书。
他今年长了十三岁,本生得面若银盆,目如点漆,有春花之容色,修竹之俊美。
可这二十来日,家中遭逢巨变,祖母被大爷和母亲气得昏厥,父母入了监牢,家里熟悉的下人被发卖了不知几十几百个,熟面孔越来越少。
宝玉心中煎熬,看姐妹们都能帮着理家事,他却无事能做,只能在屋子里忧心,连惜春小妹妹都不如。
煎熬了这二十日,他瘦得面颊凹陷,整个人没了从前的精气神儿,叫贾母看在眼里心疼得了不得。
贾母把宝玉还当个孩子,把他拉到怀里哄着,拿好吃的好玩儿的填补给他,王熙凤却再不做这样事。
她得了空儿把宝玉叫过身边,告诉他道:“家里已经这样,你就再哭也不能让皇上改主意。”
“我听说你这几天书也不读了,笔也不沾手了,天天在屋里就知道唉声叹气,和丫头们一起哭?”
宝玉头一次被王熙凤这样直白说到脸上,被说得满脸红涨,低着头不言语。
王熙凤看他两眼,嘴上毫不容情继续说他道:“宝兄弟,你若真是哭上几回,就能让咱们家再和以前一样,你哭就哭了,偏又不能。”
“这世道只有读书习武两条进益之路,习武打天下,咱们家祖宗们已经做到头儿了,你也不是那块料子。”
“你读书上头有灵性,偏又还不愿意读,都是强逼着你,你才肯读。现下你爹娘都被抓了,家里没了人管你,你就松懈了?”
宝玉心里发急,抬头要为自己分辩,被王熙凤抬手止住,道:“宝玉,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的,我也就说你这一回,能不能听进去,就看你的造化。”
“我也知道,你生于富贵之家,从小儿受尽万千娇宠,什么都不愁,最喜欢和姐妹们厮混,心里又有个痴想头,巴望着万事不用愁,快活一辈子,死了就完了,是不是?”
“可人生一辈子,哪儿有万事不愁的?别的不说,你爹娘生养了你,老太太如此疼你,平素姐妹们也待你好。”
“现下家里遭了难,万一圣上降罪下来,家里没了爵位,没了进益,难不成你就死了完了,也不管老太太和你爹娘?也不管你姐妹们往后如何?”
“整日家说和姐妹们和你丫头们生死在一处,你现在把你屋里几个丫头带出去,看没有家里相帮,你能养活得起谁?”
“你姐妹们都知道家里出了事,她们身为女子,不能出去考科举振兴门楣,却也把家里整顿得井井有条,让人都各归各位,你现在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水喝,哪点儿不是靠着迎春探春惜春?”
“也就是她们读了书不能出去考科举,不然现在早都闷头苦读了,还和你似的,她们哪一个不比你强?”
王熙凤看宝玉被说得满面紫胀,本来还有几句话没说,也都咽回肚子里,叹得一声道:“若你从此记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你能想得开,算是我给孩子们积了福寿。”
“我这里还有事忙,宝兄弟,你先回去罢,好好儿想想我的话。”
贾宝玉行了一礼,失魂落魄的走了。
王熙凤看了他背影一眼,接着筹划家里的事。
她那日帮着尤氏捆了几十个人,回到荣府里,听完林之孝的回话,把荣府的下人也又抄又卖了几十户,得了不少东西银子。
才翻了两页人名册,王熙凤余光看见窗户下头似是有人,喝道:“谁在那里!”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贾琏。
那一日贾琏出去探听消息回来,才报给老太太大太太跑了两圈儿,正想回屋子歇歇,刚到门口,就听见凤丫头教训宝玉。
凤丫头话说得狠,他怕他再进去让宝玉不好意思,就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
谁知贾琏站在那里,越听越觉得凤丫头说得对,也越心虚。
想想他除了比宝玉会办些家事之外,不是也不爱读书,躺在祖宗的功劳上吃干饭?
他站在那里听了半日不由沉思,也没注意宝玉走了,听得王熙凤这一声喝,才回过神笑道:“是我!”
看贾琏从外头进来,窗户根儿的人影儿没了,王熙凤埋怨他道:“怎么站在那里吓人?”
贾琏擦了手往她身边儿一坐,笑道:“看二奶奶威风八面教育宝兄弟,把我给吓住了,不敢进来。”
王熙凤嗔他一眼,作势锤他一下,问道:“今儿打听了怎么样?这都二十天了,是关是放,总也该查清楚了罢。”
贾琏想起正事,坐直了身子严肃道:“今日我去找了苏侍郎,和他说了咱们两府里要还国库欠银的事儿。”
“他透给我消息,说一应证据已送到圣上案前,只等圣上下旨了。”
八月二十四,圣上亲下了对宁荣两府的处置。
一品神威将军贾赦,仗势强买强卖,欺压百姓,致人冤死,且未能约束子侄家人作恶,本应革职流放。
念在其祖、父功勋卓著,只革去爵位,打三十大板,令其归家自省,荣国府爵位由其子贾琏承袭,封三等威远将军。
五品工部员外郎贾政,以幼子无爵之身居正堂,混淆长幼尊卑,治家不严,纵容其妻王氏包揽诉讼、高利盘剥。
念其是宫中贤妃之父,从轻发落,革职,打五十大板,限期半月内搬出荣国府。
贾政之妻四品诰命夫人王氏,夺其诰命,打五十大板,念在贤妃情面,其兄于国有功,不入牢狱,归家自省。
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纵容家奴,欺压百姓,罔顾人伦纲常,削爵,打五十大板,收回宁国府宅邸封田,限期一月内阖家搬出宁国府,府宅交由工部查验。
宁荣二府管家赖大赖升等,收入监牢,秋日处斩。
圣旨一下,赫赫扬扬七八十载的宁荣二府,虽没走到末路穷途,却也大不如前。
宁府中人已沦为京中普通人家,大燕再没有“宁国府”。
而荣国府的爵位虽还在,还提前到了贾琏身上,说明圣上对荣国府还存着一分优待。
可三品威远将军已是大燕爵位中最低一档,再往下一代芃哥儿便是白身。
幸而被捉拿的贾家人虽都吃了些苦头,还要被打板子,倒是都还存得性命。
贾琏王熙凤探得消息,王熙凤立时报到贾母跟前儿,贾琏忙着更衣套车,又使人去东府找贾蓉,往刑部大牢门口去接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珍。
贾宝玉在贾母处听得消息,也要跟着贾琏一同去接人。
他到了刑部,看见贾政王夫人被打得血肉模糊,没了人形儿,才要放声大哭,又生生忍住,帮着小厮婆子们把他两个抬上车。
这两日他反复思量二嫂子的话,今日又亲眼看见父母花白了头发不省人事,才彻底明白他从此必然要撑起家中门楣。
圣上旨意让二房半月内搬出荣国府,从此自立门户过活。环儿已在日夜苦读,他不争气些,难道往后叫母亲看赵姨娘的脸色过活?
贾赦虽比贾政王夫人少受了二十板子,可情况也没好多少。
他毕竟五十岁的人了,又在牢里呆了二十几天,虽没受刑,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被吓破胆子,今日才被打了一半儿就晕了过去。
贾琏看见贾赦这样,哭得满脸泪水,亲手小心抬了贾赦上车,生怕再把他磕着碰着。
贾珍比贾赦三个年轻十来岁,但也是实实在在被打了五十板子,也晕在那里不省人事。
贾蓉心里害怕,只扑到贾珍身上放声大哭,等要把贾珍抬上车时,却不沾手,只命小厮们动手。
圣上只说打板子,没说打死,是以刑部的人行完刑,还给他四个上了药,保得他们到家还有命在,能撑到请大夫诊治。
贾琏几个才把人运回来请了大夫诊治,圣上命贾琏袭爵的旨意后脚就到了。
得封爵位是圣上的恩典,极大的喜事,贾府的人心中虽然悲痛,却不得不都收了泪,面上带出笑来,恭贺贾琏得封三品威远将军,王熙凤受封三品淑人诰命。
看贾府中人眼里带着悲痛,面上却不得不笑着谢恩,周太监收了一千两银子,满意的坐车回去给圣上回话。
圣上听见周太监回复贾府诸人情状,哑然失笑,摇头道:“是朕忘了,早知就明日再去传旨。现下倒像是朕故意难为人一样。”
周太监知道拍龙屁拍到了龙蹄子上,赶紧退后不吭声。
夏太监在旁笑道:“荣国府那位淑人现在看来倒是位女中豪杰,有她在,贾家说不定还能出几个人才为圣上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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